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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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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跟自己說過,再見到丹尼海格,再不要流眼淚了,可是他的話讓我的辛酸和委屈一下子都湧上心頭和眼眶。我也想做一個討人喜歡的甜美的女孩,我想要心理輕鬆並姿態優雅的接受他慷慨的饋贈,我想要跟他讚美他溫柔迷人的藍眼睛,我也想跟他說,他今天下午在廣場的另一端等我,還有現在跟我共進晚餐是多麼的讓我愉快,可是我就是說不出來。這些憂愁和思緒突然爆發,他們像是潮水一樣一浪高過一浪,我勉強壓抑著自己,我看著他的眼睛,慢慢的,慢慢的說:「那我真抱歉,先生。我不知道會這樣。我就是這樣讓人不舒服。您告訴我,怎樣做才能得體又讓人愉快呢?其他人是怎麼做的?先生的其他的女朋友是怎樣做的?蘇菲她是怎麼做的?」 我的眼淚還是奪眶而出,我抹了一把眼睛,伸手抓自己的背包,我不等丹尼海格反應便奪路而逃,眼前的一切被淚水淹沒,光線,聲響,人的身影,厚實的牆壁,食物的味道……我沖出那間豪華餐廳的大門,十二月冰冷而潮濕的空氣忽然撲了滿面,我寒戰著縮緊了肩膀?我的家呢?我怎麼連個家都沒有? 我在門口找到我的自行車,把還沒有扶穩就一下子跳上去,快騎了幾下,想要衝過馬路。忽然四周車笛聲大作,兩輛騎車在離我幾釐米的地方緊急刹車。我想要再蹬一下逃離是非之地,誰知道下一秒鐘車子橫著滑到,我像片破樹葉一樣被拋起,又仰面躺倒在冰冷的馬路上。 里昂城陰沉了一天,此時終於開始下雪了。 一個壞心眼的神仙路過,看准了時間讓我出醜。 我閉上眼睛,任大大小小的雪片灑在我的臉上,身上,讓它們下吧,把我埋起來最好,我再也不用醒過來,再也不用爬起來,再也不用上學,考試,打工,再也不會愛上一個人,也再也不會掉眼淚了。好好下吧。 可是,可是有人就是不讓你的心願得逞。一隻手溫暖乾燥,它把我臉上的雪輕輕輕輕的拂掉,我睜開眼睛,身邊都是圍觀我這個瘋女孩的老外,最近的一張是個熟臉孔,金頭髮,藍眼睛,似笑非笑。 丹尼海格把我慢慢扶起來,圈在一側手臂裡,另一隻手繼續拂掉我頭髮上和肩膀上的雪花,似責怪又像在逗趣:「脾氣也太大了,我還沒有說完話,你就走了。」 我搖著頭,哽咽半晌,用盡了最後的勇氣握住他的手:「我,因為,我,因為我怕你先走……」 雪片分分揚揚的天地裡,丹尼海格看了我好久,那眼光有些陌生,有些不解,更多的是驚訝和震動,然後他把我攬進他溫暖的懷抱裡,慢慢的說:「微微,我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走。」 第七章 我即將二十歲的那一年聖誕,開始做起了丹尼海格的情人。 時光流轉到今天,我在讀回憶起那段與丹尼海格相處的最初的時光,有一些具體的事情或者細節可能都淡忘了,但我清楚的記得自己那時的心情,想吃到夏天的第一枚櫻桃,甜蜜,幸福,興奮,甚至面對他的時候也會想念,雖然有隱隱的不安和對不可知的未來的擔心,但是所有負面的思想和預感都被從沒有過的熱愛所覆蓋。 我是真的戀愛過的。 香貝裡城杜露大街十五號是他的家,是個位於半山腰的四層小樓,庭院裡種著高大的胡桃樹,房子的地下室是丹尼海格的木工房,他在那裡把採集並處理好的木料做成桌子,椅子,蠟燭台或者人像,我收到的聖誕禮物是一把木梳,上面用花體字鐫刻著我的名字。 他送給我的時候包在一個紙包裡,我們正在看蒙特卡洛電視臺的聖誕晚會,老王子理查克萊德曼在演奏一首抒情小曲,壁爐裡的火燒得旺旺的,淡淡的松香味道有時跳脫了煙囪飄到房間裡面來,他放在裡面烤的栗子殼裂了,劈劈啪啪。 丹尼海格在後面的沙發上把那個紙包給我,我摸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麼,回頭看看他:「什麼禮物啊?」 「打開看吧,打開看就知道了。」 我把那柄梳子放在手裡,看一看,聞一聞,喜歡了半天,忽然抬起頭來問他:「做的這麼精美,連木屑都磨平滑了,不是你買的吧?然後再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的?」 他一句話都沒有反駁,從沙發上起來去拿烤好的栗子,我看著他面對著壁爐,背朝著我,鼓鼓搗搗一會兒,忽然一回頭,我眼前一花,額頭上就中招了,我「哎呀」一聲,疼得夠嗆拿起來看,是剝好了的一隻白胖的栗子,丹尼海格笑起來:「再敢疑神疑鬼的,我下次就烤蘋果。」 我把那栗子放在嘴裡,邊吃邊說:「我在奉承你呢,還打我。做得這麼漂亮,誰能想到是你的手筆?」 「我再幹活兒的時候,你去看看就想到了。」他給自己剝了一個栗子說。 那個耶誕節,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消磨在他的木工房裡。我拿著一本書,一杯酒坐在一把鋪著白毛毯的圓椅子上,讀一會兒書就抬頭看他一會兒,看他把大塊小塊的木料靈巧的切割,鑲嵌,粘連,看他用大拇指撫摸一塊水曲柳的紋理,嘖嘖稱讚;冬日的暖陽從高處的小窗流瀉下來,光柱中飛舞著億萬顆塵埃和木屑,丹尼海格做出漂亮的高腳椅子,然後精心細緻的刷上七層無味的油漆,最後用黃色的顏料,寫上我的名字:QiHuiHui。 他讀到:齊微微。 我再不糾正了,隨他的便吧。 我是在貝爾熱湖旁邊的棧橋上問起他怎麼會做木工活兒的,我們兩個各自穿著厚實的毛衣和棉襖,裹著一條毛毯。他手裡是一根老長的魚竿,太陽漸漸從小貓牙山後面升起,湖面上的晨霧被吹散,紅色的浮子在圓形的水波裡輕微的漂動。 「那可是個太長的故事,」丹尼海格說,「我也算是個老男人了,很多事情究其來源都是歷史,你要上歷史課嗎?哎說起來,小傢伙,你有什麼愛好沒有?除了念書和疑心這個,疑心那個的?」 我從他的肩膀上把頭抬起來:「我什麼時候疑心了?」 他牽起一邊的唇角笑,那意思在說:這還用問嗎? 我咬一咬自己的嘴巴,這個話題我糾纏不起。我靠近了他一點,把毯子拽一拽,裹得更緊了,我小聲說:「我喜歡看動畫片,我喜歡宮崎駿,Miyazaki。」 丹尼海格點點頭:「嗯,好啊,好成熟的品味啊。」 我啼笑皆非,這句是好話還是諷刺?忽然有大魚咬鉤了,紅浮子沉得不見蹤影,丹尼海格一下子站起來,線軸轉的飛快,他的臉上滿是興奮,大聲的對我說:「快,微微,去拿網兜,那個大的,這是個大傢伙!……」 我扔下毯子,騰騰騰的跑過棧橋去湖邊拿拴著長杆的大網兜,丹尼海格一會兒放線一會兒提竿,與那只不肯就範的大魚搏鬥。他大聲的吆喝,咬著牙笑,太陽在他的背後升起來,他高大的身體鐫刻在紅色的光影中。 他對著我說:「來了,來了,快過來!」 我又緊張又興奮,後心裡面都是汗:「準備好了!你收線我就撈得到。」 他忽然提竿,一只有我小臂那麼長的鱒魚在一湖的波光中搖著尾巴被他提了上來,我手疾眼快,一甩長杆,一下子就用網兜將魚逮住。我在棧橋上又跳又叫,他放下魚竿,一手接過我手裡的長杆,另一隻手把我摟過去親我的額頭。 「漂亮,真漂亮!」丹尼海格丹尼海格把不停翻滾的大魚扔到棧橋上,摩拳擦掌的問我:「怎麼吃?」 「……」 「用蘋果木烤還是煎?」 我湊過去抬頭問他:「你們外國人釣了魚之後不是放生的嗎?」 他一怔,看著我:「這個『外國人』裡麵包不包括早上只吃了兩片麵包,一片鹹肉,等了兩個小時才釣上來一條食用魚的我?」 我雙手合十,誠心誠意的低頭求他:「海格老爺,你放了這個可憐的大傢伙吧,一來它長這麼大不容易,二來它長這麼大也不好吃了。」 他笑起來,捏著我的下巴再親我:「行啊,就依你說的辦吧。不過我得在尾巴上再刻上幾個字才行。」 「不會又是QiHuiHui吧?」我推開他的肩膀問。 「這麼聰明,送些什麼獎勵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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