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代(67)_學達書庫

六十七

　　那個馬姐聽她說完，用力把嘴裡的瓜子皮吐了很遠，酸溜溜地說：「還是年輕好啊，有人想著掛著的。不過，我看不止是外邊的客人，就是咱成歡裡頭，上到大老闆，下到小保安，不也都對咱們的楚大美人流著口水啊？哈哈，哈哈！」說著說著，馬姐和旁邊幾個年齡頗大的小姐都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還沒等楚青青回擊，一旁的園園先忍不住站了起來：「馬姐，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覺得左經理對你不公平？客人喜歡找誰就找誰，誰給咱夜總會掙錢多，老闆自然就會喜歡誰，你要真對左經理有意見，現在就應該去找他，不用在這說這些沒用的話。要不，我替你把老闆叫過來？」

　　馬姐看到這個小丫頭如此咄咄逼人，不禁軟了下來，畢竟她明白左川對楚青青的偏愛絕非她所能及。哼了一聲，她起身領著她那幾個同伴去了別處。

　　等馬姐走遠，楚青青才撲哧笑了出來，拉過園園的雙手：「園園，我看你現在真是越來越厲害了。瞧你這張嘴，伶牙俐齒的，沒人能說得過你。什麼時候你膽子也變得這麼大了，連老馬這樣的老江湖你也敢惹？」

　　園園兩眼閃著天真而興奮的光：「這有什麼，反正有左川和方軍在背後給你撐腰，我看誰敢欺負你？」說完這句，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不過，青青姐，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我知道這兩個人在你心中一個是愛你的人，一個是你愛的人，可你總得有個選擇啊。左川追你追得這麼凶，雖然他結婚了，可是現在這個社會，這並不是什麼障礙，何況聽說他們夫妻感情一點兒都不好，關鍵是他這麼有錢又有本事，對人也仗義和氣，我覺得你應該給他機會，不要老躲著人家。至於方軍嘛，我當然希望你倆能成，咱們夜總會裡所有人私下裡都說你倆就是天生的一對。可是……」說到這，園園又停了下來，她兩眼直盯著楚青青的臉龐。

　　楚青青這時已經被她的話完全擊中了心事，只是低頭呆呆看著自己的腳尖。園園見她這樣，歎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可是，青青姐，我覺得咱們應該現實些。雖然我年齡比你小，經歷也比你少得多，可我看你現在是完全陷入愛情中了，真成了當局者迷了，就像人家說的那樣，愛情使女人的智商為零。青青姐，要知道，我們是做小姐的，雖然我們自己知道自己並不賣身，可別人知道嗎？在他們眼裡，我們和那些陪男人上床的小姐是沒什麼兩樣的。當然，我知道方軍並不是那種人，可是他的家人呢，他的朋友呢，他們會支持你倆好嗎？」

　　聽到這裡，楚青青搖了搖頭，示意園園不要再講下去，因為她心裡清楚，她和方軍的這段感情完全如園園所說。

　　這一段日子裡，儘管方軍對她明顯要比以前親近很多，但也只是朋友間的親近，兩人甚至沒有單獨出去約會過，他似乎總是在刻意回避和控制著什麼。楚青青自己何嘗又不是這樣呢，作為一個穿梭在風月場中多年的女子，她也深深明白選擇一個像方軍這樣比自己小三歲的外地打工仔做男朋友意味著什麼，可她又實在無法壓抑自己的感情。

　　在這段感情裡，兩人好像都是在看不到未來的黑暗中摸索著前行，他們是那樣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會傷害到對方或是自己。因為他們誰都不知道下一步是會走向光明還是陷入痛苦的深淵中，而且在這個前行的過程中，方軍似乎顯得更為被動……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過去了一個多月，這天已經是2001年8月底的一天。早上不到九點，左川便來到了公司，他和往常一樣，讓自己的操盤手丁傑打開了電腦。

　　這段時間，他手中的舜城輪胎的股價一路狂跌，昨天的收盤價已經到了6.18元，左川心裡是又急又氣。但他仍然對上次施衛東所說的消息抱有一絲希望，因為畢竟對方手裡也還持有著上百萬股的股票。

　　因此在今天這個舜城輪胎發佈中報的日子，左川的心情又開始變得忐忑不安了，他甚至開始盤算起這次中報如果真地像上次施衛東所說的那樣，公佈十轉三的分配方案，那自己將會用多長時間解套，繼而又會實現多少的贏利。

　　也許身在股市中的人都是如此，恐懼和貪婪將他們人性中所本有的理智全部吞噬，只留下幻想和自我療傷的本能。在這裡的人們，腦中永遠在不停地出現著一幅幅海市蜃樓般的幻景，而這些幻景在他們眼中是那樣的接近、那樣的真實。即便這次的海市蜃樓破滅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忘記痛苦和教訓，很快又幻想出了下一幅美景。

　　然而，此時的丁傑卻仍然是那副麻木冷漠的表情，他坐在電腦前，平靜地登陸上了上交所的網站，打開舜城輪胎今天剛剛發佈的公司中報。

　　前面的「總資產」、「所有者權益」、「每股淨資產」等等幾項，左川都沒有去看，他只是簡單地看了一眼「基本每股收益」一項，看到這一項資料和上年同期差不多，仍然只是一毛多錢以後，他急不可待地催促丁傑：「丁傑，快，往後翻，看看分配方案。」

　　丁傑其實在這段日子裡早就對這支股票失去了信心，雖然他不知道左川到底得到了什麼消息，但根據自己的盤面感覺，他認為舜城輪胎根本就沒有主力要進行拉抬的跡象，相反，倒好像一直有人在不停地出貨。而且，更可怕的是，整個大盤也在兩個多月前創出2245.42點之後，便轉頭向下，他敏銳地預感到，這波牛市很可能已經結束了。

　　但就像上次的原因一樣，他還是無法向左川表達自己的這些觀點，並且，他打心裡也希望自己的感覺是錯誤的。因此他還是按照自己老闆的指示，拉動了滑鼠，找到了舜城輪胎中報中的「半年度擬定的利潤分配預案、公積金轉增股本預案」這一項內容。

　　「公司董事會提出2001年度中期不進行利潤分配的方案，同時也不進行資本公積金轉增股本」，看到這行無情的文字，左川一下懵了。幾個月來起起伏伏的心情在此刻終於降到了冰點，他徹底地絕望了。

　　呆了足足半分鐘，左川突然想起些什麼：「快，丁傑，往前翻，看看流通股股東的名單。」

　　馬上，丁傑就找到了中報中的十大流通股股東的名單。然而，更令左川絕望的是，這次的名單中，已經再也沒有了施衛東他們的「騫州陸格科技有限公司」，而且，現在的第十大流通股股東也僅僅持有八十多萬股。也就是說，施衛東他們在六月三十日前，一直都在不停地出貨，僅僅在二季度這三個月裡，他們就最少出了一百多萬股。

　　看到這份名單，左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搶過丁傑手中的滑鼠，自己按動著前後翻動起來，可反復看了好幾遍之後，他徹底放棄了。

　　此時，他只覺得自己口乾舌燥，甚至喉嚨都有些發甜，巨大的疼痛從他內心深處傳了上來。要知道，這份中報意味著，施衛東一直都是在故意欺騙他，利用假消息讓他接盤，也更意味左川現在這兩百多萬元的帳戶虧損根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彌補回來。

　　左川不敢細想，緩緩站起身來，他表情冷酷得可怕。右手緊緊握成拳，他狠命地一拳打到了老闆桌上。立刻，拳骨上傳來一陣火辣的刺痛，他看了看坐在旁邊的丁傑，冷冷地說：「丁傑，你出去吧，今天不用操盤了。」

　　丁傑此時完全感覺得到左川的心情，他無聲地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走向房門，然後開門出去，最後又把門輕輕地關上了。整個過程都安靜得可怕，一如左川此時心中的憤怒。

　　等丁傑一走出房門，左川立刻掏出手機給施衛東撥了過去。可惜，電話裡傳來的卻是話務小姐的錄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您稍候再撥。」

　　連續打了七八次之後，左川完全失去了耐心，把手機重重扔到桌子上，然後點了一根煙，他走到辦公室的窗前，向外面望去。

　　他的公司位於這座寫字樓的十三層，從這裡往外看，下面的行人和車輛都小得可憐，這也曾經讓左川無數次地生出俯瞰眾生的傲氣，而往上面的天空望去，則又會看到無邊無際的藍天，那一片寬廣、純淨的蔚藍又讓左川此時感覺自己是那樣的渺小、可悲……

　　吸了幾口煙，左川又回到老闆桌前。他從桌上的名片夾裡翻出一張名片，然後沖著名片冷笑了一聲，把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接著，他把手中還未燃盡的香煙狠狠地掐滅在煙灰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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