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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離開鴻福大酒店已是天色漸晚華燈初上之時,馮剛沒坐公車而是選擇了步行往家走,一路上心情極為複雜想了許多,這一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沒有一樣是值得他高興的,尤其一想起昌子最後的話更是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要是真如他所言,那些人還在找尋他只為自己過往的錯誤的話,他真沒辦法應對,因為這不是一兩件事或一兩個人,其代價和兇險程度都遠非他的善意所能承受的。使得本就蒙上陰影的前途更顯暗淡。馮剛當流氓時就心氣很高,即便是受困於絕望地牢也不曾氣餒,皆因他一直是個極具勇氣又信念堅定之人,但重出生天后的這幾天所遭遇的一切都令他生出一種強烈的自卑和挫敗感來,平生從未像現在這樣彷徨無助,如此的脆弱不堪。

  要不我乾脆放下這裡的一切直接去海南找麗麗?

  每次這樣的念頭一閃現,都讓馮剛心醉不已,就像一貼屢試不爽的狗皮膏藥,或是一劑隨時可以減輕痛楚的麻醉劑,尤其一想到麗麗那美麗的臉龐和曼妙的身姿,和腦海裡想像中的碧海藍天,更叫他心弛神往並暫時忘掉眼前的不快。只是這種白日夢的效果從來都不持久,很快就會夢醒回到冰冷的現實世界中來。這後面跟著的是另一個讓他更為擔心的現實——事隔八年之久,他的麗麗還會像從前那樣對他一心不變嗎?眼見這八年時間裡整個世界都變化得如此之大,如此陌生,馮剛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堅信,麗麗會一成不變的等著他到來。他翻來覆去的想著,一會兒想要逃避離開這裡去三亞找麗麗,一會兒又擔心自己沒辦法適應新生活即使去了也很難被麗麗所接納,那樣自己不但一無所有舉目無親,更連活著都沒甚意義了。這使得他逐漸進入到一種周而復始的怪圈裡不斷旋轉,越轉越快,越轉越迷糊,等他走到家時已經有些神情恍惚了。

  當晚馮剛也沒心思當大廚好好給自己煮飯了,只是胡亂煮了點掛麵倒上點醬油算作晚餐,吃完晚飯他拿起頭天沒來得及看的報紙,想分散下注意力讓自己好過一點,但厚厚的一摞報紙裡根本沒有讓他讀著輕鬆愉快的內容,幾乎全是負面消息,讓他看得索然無味,都是哪裡發生一起重大車禍多人死傷,哪個居民區供熱管線壞了致使屋內結冰,或是又有何重大刑事案件發生,諸如此類。儘管馮剛也承認現在的報紙遠比八年前的要開明、自由許多,內容也更豐富,啥話都敢說,啥內容都敢報,甚至為了追求新聞的時效性還公開懸賞徵集線索,越來越像西方發達國家的紙媒了,但這樣的變化確使馮剛讀著難受,仿佛一下子把醜陋的現實世界放大了擺在眼前一般,似乎還不如過去那些報喜不報憂的老式報紙呢,至少後者是無害的。馮剛一下子聯想起以前在絕望地牢裡看過的一本外國書,戴爾。卡耐基所寫的《快樂人生》,裡面說快樂人生的第一要素就是要養成不看報紙,因為那樣只能讓自己心情變糟,現在看來所言不假,無論是國內還是外國都一樣,並沒什麼大不同。

  放下報紙他又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焦點訪談,內容卻更讓他大光其火,說的是福建一個民間抓小偷的組織,抓了不少小偷讓群眾交口稱讚,但卻由於抓小偷的過程中讓一個小偷受傷而不得不面臨要為此進監獄的尷尬事件,這不由得讓他聯想起自己今天在商校的遭遇來,氣得沒看完就把電視關上了,心裡還暗罵,這世界究竟是咋啦?真他媽讓人搞不明白!咋好人都沒有好報呢!

  正煩悶間忽聽得屋外有人敲門,連忙穿上鞋拿上手電筒去院子裡查看。由於擔心過去的仇家找上門來,他留了個心眼並未直接開門而是隔門看了一眼,見是個陌生男人,就問那人找誰,所為何來?那人答道,他是專門收購房產的,想買他家的房子,問可否進屋一談。馮剛猶豫了一下見他只是孤身一人又不象壞蛋就開了門放他進來。那人進來後先是屋裡屋外的轉了一圈又煞有介事的邁步丈量了尺寸才坐在炕頭和馮剛談了起來。馮剛倒不是真想賣房子,只是覺得自己早晚都會離開此地去三亞,真到那天房子還真得處理,提前打聽下行情也算作是未雨稠繆。那人先是向他透露了一條資訊,說這一帶明年肯定會拆遷,會在上面蓋錦繡花園的二期工程,所以馮剛如果現在想賣的話,會給他一個合理的高價位。馮剛問他能出多少錢,那人看過馮家的房照後想了下喊了個八萬,問馮剛咋樣,馮剛對行情一無所知,就微笑著搖了搖頭,推說這房子暫時先不賣,等賣的時候再找那人聯繫,那人後來又說了許多,列舉房子拆遷之後將會遇到的種種困難和麻煩,一心想做成這筆生意,敘敘叨好半天見馮剛不為所動才依依不捨的離開,臨走還給馮剛留下了寫有他聯絡方式的紙條,還跟馮剛說如果誠心賣的話他還可以在八萬的基礎上再給撩上去點,但肯定不會太多,不然他就白忙活了弄不好還虧本云云。馮剛和這陌生人聊了半天,倒也算是分散注意力了,心情也逐漸趨於平靜。只是他心思依然很重,晚上躺在炕上還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後來乾脆穿上衣服跑到院子裡又坐了很久。

  東大營的夜晚漆黑而寧靜,除了院子裡的一方毫無遮攔的夜空和一襲幽幽冷月就再見不到別的什麼事物了。一想到不久的將來這裡也將不復存在被一幢幢佈滿防盜柵欄的高樓大廈所取代,心裡空蕩蕩的很不是滋味。儘管馮剛從來就對東大營無甚好感,但自己畢竟在這裡度過幾乎全部的青春歲月,許多習慣和感覺早已根深蒂固,一時難以改變也無法適應新的,就像他這幾天來為適應全新社會而四處碰壁撞得焦頭爛額的感覺一樣。

  唉……馮剛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這世界什麼都變了,包括生養他近三十年的東大營都無法避免的即將改變,惟獨他自己還停留在過去,被完全排斥在新世界之外!再看到院子裡堆放著的各類廢品,不禁睹物思情聯想起一世淒苦的爸爸和現如今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的自己,不知不覺中已是潸然淚下,整個人也變得癡了……

  正是:一曲肝腸斷,往事何勘憶從頭,天涯無處覓知音,今宵別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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