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偏東(254)_張曉宣

二五四

　　第二十九章

　　趙軍由於公務繁重當天並不想在醫院過多停留，待馮剛情緒稍穩又吃了些東西明顯有些恢復後，才把他拉到一旁儘量簡潔又不失鄭重的談了下，先跟他說了他爸爸這起交通事故的處理結果，由於人已經死了處理起來就相對簡單許多，主要涉及賠償（注：2003年新交法尚未實施，非惡性肇事交通事故以賠償為主，新交法實施後，機動車肇事致人死亡會以涉嫌交通肇事被先行拘留肇事司機，然後才作賠償處理），考慮到馮剛現在的情況，而且肇事的是自己的司機，趙軍決定特事特辦一切從快，能讓馮剛馬上拿到錢，還能儘快平息此事，就連賠償標準也比通常的高出很多，除已發生的醫療費用外，再一次性賠付四萬塊給馮家。

　　「一般這種交通事故也就能賠2萬塊，最多不超過三萬，你看你還有啥意見要求沒？」趙軍這樣和馮剛解釋道，那時他還是有點擔心馮剛會像以前那樣胡攪蠻纏耍流氓脾氣，來個獅子大開口或是在事後威脅敲詐他的司機小楊，那他趙軍可就裡外不是人了。

　　「行，就這麼辦吧，我信著你了趙叔。」馮剛那時候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而且關了這麼久頭一次接觸社會就遭遇這種情況很是茫然，就爽快的答應下來。

　　「那好，那我可就直接辦了，」馮剛這樣讓趙軍很是欣慰，當場就給支隊掛了電話讓事故科的同事帶上所有材料立刻到醫院來現場辦公，末了還有些擔心就又轉頭沖馮剛說道：「剛啊，人死也不能複生，當時也不是故意的純粹是意外，你答應趙叔這事哪說哪了，就這麼地了，給趙叔個面子行不？」

　　馮剛聞言明顯一楞，有些疑惑的看著趙軍好半天都沒說話，過了會才像完全明白過來似的點了下頭，輕聲說了句，「放心吧趙叔，不會的，」

　　還是之前的感覺在作怪，也說不清是何原因，當時趙軍對馮剛的答覆一點都沒有懷疑就完全相信了，既然說起這個話題，他順勢又和馮剛談起了心，「剛啊，這麼多年你肯定也吃了不少苦，這回出來了你打算咋辦啊？」

　　「我還沒想呢，」馮剛輕聲答道，

　　「趙叔等下還有不少事兒沒有時間和你說太多，這麼和你說吧，你在那下面呆了那麼久一定不瞭解，現在這世道和以前那會可不一樣了，現在已經沒人混社會了，而且混社會也吃不開，瘋寶就因為跟你幹架都已經被槍斃了，市里一直在打黑，只要是混社會的，一冒頭就打，過去那些跟同期的，稍微有點名的要麼在蹲監獄，要麼就改邪歸正了，趙叔的意思你也該明白……」

　　馮剛沒有接話的意思，而是抿著缺少血色而顯得發白的嘴唇，平靜的望著趙軍，淚痕未幹的眼睛裡一汪水似的清澈透明。趙軍接著說，「連你爸最後的遺言都說讓你做個好人，趙叔就希望你這回出來別再像以前那樣，這一晃你年紀也不小了，又看了那麼多書，我相信道理你現在肯定也都明白了……」

　　「趙叔，」馮剛沒等趙軍說完就打斷了他，表情也一下子嚴肅起來顯得正莊其事，「以前我的確做過不少壞事，這麼多年我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如果現在還需要我承擔什麼責任，我也願意負責，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這次出來我只想重新開始，堂堂正正的做人！我已經改過自新了，您相信嗎趙叔？」說這番話時馮剛重又揚起他那顆因蓬亂的頭髮而顯得碩大無比的頭顱，目光炯然的望著趙軍，這已是他被救出來後說得最長的一句話了，「那就好，那就好，」趙軍當時並未正面回應，但心裡面差不多已經深信不疑了，從馮剛走出地窖之後所有沉靜得體甚至有些接近文質彬彬的表現來看，馮剛的確應該是有所轉變，況且以趙軍對馮剛和對馮家的瞭解，他更相信馮剛本質並不壞，家教也沒問題，僅僅是環境和際遇使然，只要條件適合以馮剛的潛質，真能把他當流氓時表現出的那些小聰明和無畏勇氣用到正地方，定會是個有出息的好小夥子。趙軍也有大部分員警都有的職業性格，那就是懷疑一切，包括對自己的親人，所以當時他心裡雖然這樣想但嘴上並未流露出來，還想再看看才最後下定論。

　　「這樣吧小剛，趙叔現在確實有事兒不能和你多說了，你也有孝在身剛出來還得好好收拾收拾，你就記住趙叔的話，咱們也是五尺高的漢子，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差啥呀是不？別人能幹的好咱也能，你把眼下的事處理完，然後去交警支隊找我，趙叔看看先幫你找份工作，有點正事幹，以咱們兩家的關係只要你能學好，以後無論啥事能幫的趙叔肯定幫你，而且全力以赴，你就放心吧，你趙軍現在也不是以前的小白人了，大小也是個官兒，我現在在支隊當一把手，」最後那句話已是趙軍的虛榮心在作怪，他相信這一路下來馮剛應該早就看出他地位的巨大變化了，但馮剛一直沒問，弄得他還是忍不住自己說了出來，「謝謝，以後少不了麻煩您，趙叔您費心了，」馮剛並未像平常趙軍遇到的那些人那樣一聽到他的身份就不約而同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和諂媚來，還是那麼平靜淡然的回了句，讓趙軍隱隱的感覺有點失落，他哪裡知道他眼前的馮剛這些年通過讀書早已是眼界大開乾坤盡覽，胸懷整個世界，上下豈止五千年，縱橫又何止萬里，趙軍這麼一個縣團級的地方官對沒有名利欲求的馮剛來說，自是無甚感覺。

　　之後趙軍又作了些安排才離開醫院，他除了指示事故科當天務必處理完讓目前還衣不蔽體的馮剛拿到錢，還責成支隊行政部門派人來配合東大營派出所幫馮剛把馮得才的後事料理了。至於馮剛所面臨的司法方面的問題，他也沒等馮剛問就直接告之，已經處理好了，完全不留案底連重點人口都不算，今後馮剛可以放心的自由活動正常生活。

　　從醫院出來趙軍心情還是相當愉快，除瞭解了之前的心疑，他本身也樂見「命中貴人」馮剛能在自己的説明下以這種方式的重歸社會，雖然整體效果因馮得才老人被自己坐的車撞死而大打折扣，但那屬於意外，他已盡心盡力沒啥好遺憾的了。可惜趙軍的好心情只維持了一天，第二天中午他在支隊正準備去食堂吃飯，他在經偵分局（注：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分局的簡稱，後升格為經偵支隊）的一位關係很好的朋友打來電話，告訴他一個消息，差點沒把趙軍肺給氣炸了。那朋友告訴他，最近經偵分局秘密偵辦的「北亞公司非法集資案」中的頭號嫌疑人——北亞公司的老闆在潛逃藏匿半個月之後，已經迫于壓力於頭天晚上來自首了。開始趙軍並不知道這和他有何關係，北亞公司倒有些印象，知道是市里一家最近一直風頭很足的民營企業，這兩年市里舉辦了許多大型活動都是由這家公司出資承辦，還動轍上百萬的搞捐資助學之類的慈善活動，但那家公司趙軍一點也不瞭解，更沒有任何公私往來。就直接問那朋友，這和他有啥關係？

　　「你先別急聽我說，」朋友道，「這就是家騙子皮包公司！具體啥產業都沒有，全靠騙，說是俄羅斯那邊建一個東亞最大的造船廠，用高利息騙那些老百姓入股，一萬塊八個月給三千五利息，今天那老闆帶帳本來我們才知道，這傢伙不到一年就整騙了兩個億啊！這裡面買他最多股票被騙的最多的，我現在告訴你啊趙哥你可千萬別激動啊，」

　　「誰啊？「

　　「是你家前任嫂子李豔，整整五百萬！全交給他了。「「我操！」趙軍聽了腦袋當時「嗡」了一下差點背過氣去，「這傻老娘們哪來的這麼多錢？」當初離婚時趙軍淨身出戶，留給李豔和孩子的加在一起四百多不到五百萬，而且大部分是固定房產和買賣的周轉資金，余外的現金並不多，原本他想得好好的，有買賣在，雞生蛋蛋生雞的滾下去，只會越來越多，而且兒子出國的費用主要是他的老闆朋友買單，基本花銷不大，這筆錢應該足夠她們娘倆花一輩子的了，自己完全可以心安理得的離開，但沒想到還不到半年就出事了。

　　「那我就不清楚了，聽說她把所有的買賣和房子都押給別人換的現金，」

　　「那現在返贓的話，能返多少？」趙軍問道，這是僅存的最後希望了，「返啥啊，那老闆拿那錢拆東牆補西牆外加手也大，早花沒了，手裡要有錢他能來自首嗎，還不早一個高就竄了。」

　　「我操她奶奶的李豔！」最後希望也破滅了電話裡趙軍就忍不住狠聲開罵了，「那現在這事兒捅出去沒？」

　　「還沒呢，但估計也就今明兩天的事了，材料弄完就開新聞發佈會。」

　　「那幫趙哥個忙，儘量別讓媒體知道這件事，」這個時候趙軍顧不了那麼多，也只能考慮這事對自己的影響了，「行，那麼多受害人呢，我這邊壓著不說也沒人知道。」朋友滿口答應。

　　放下電話趙軍兀自憤狠不已，但又不得不考慮接下來這事該咋辦，李豔過後肯定得先找他幫忙，雖然離婚了，但孩子是歸李豔這邊的，而且這麼多年畢竟有些感情在，更何況在一個城市裡過活，李豔要是徹底垮了他趙軍面子上也過不去，所以他肯定得幫，但問題在於這窟窿這麼大，他又能幫得了什麼呢？總不能重新把她當寶養起來吧？就算他看在昔日情份和孩子的面子，真重新把她養起來，那趙梅也不是善碴子肯定不能幹！更不消說他現在鬧經濟危機，根本沒這條件。

　　正當他邊生氣邊為此鬧心之際，李豔電話就跟著打進來。

　　「小軍啊快救救我吧！我完了我，我這回全完了！」電話裡李豔邊哇哇大哭邊說道，「我求求你啦，看在孩子的份兒上，救救我吧，這輩子給你做牛做馬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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