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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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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樣?能救過來不?」趙軍在電話裡問, 「不太樂觀,就看頭兩天的了,要是顱壓降下來能在這兩天醒過來,還有點機會,必要時候可以動手術,不然夠嗆,」本身就是腦外科專家的院長實話實說,接著東大營派出所也來了電話,說已經派人翻牆進入了馮家,沒找到人也沒發現屋裡有除馮瘸子外第二個人的生活痕跡,並不無討好的問要不要發動下重點人口(注:有前科人員和點子)幫著打探馮剛的下落?趙軍當時也沒多想就答應了,這下倒好,消息立刻以東大營派出所為基點迅速向外輻射傳開,很快就傳遍整個東關分局直至整個市局,各路人馬紛紛出動開始在全市範圍內幫著查找馮剛的下落,當中既有與趙軍關係交好的,也有受過趙軍恩惠想找機會報答的,還有很多是想借機巴結的基層民警,總之有點亂套了,許多過去的流氓戰犯或是有江湖背景的人都被翻出來問相同的問題——你知道以前東大營的那個剛子現在在哪不?哪個剛子啊?就是當年撩倒瘋寶的那個小剛,知道就痛快說啊,諸如此類。 而對於躺在醫院裡的馮得才的身份以及與趙軍的關係,也是謠言四起有了眾多版本的猜測,有說是趙軍的親戚也有說是趙梅的親戚,還有說是省市領導家的親戚,而最離譜的一種說法就是此人是趙軍(梅)失散多年的親生父親,一直默默無聞的靠揀破爛為生不敢出來相認云云,總之大家都這樣一個憑空冒出來的讓趙支隊長如此重視的無名老頭兒感到好奇,但絕大部分人都在私下裡認定這是趙軍在擺姿態作秀,連趙軍的秘書都持這種想法,還自以為機靈的問他,老大,要不要派隊裡的宣傳幹事去拍照攝影,等老頭救過來就是個很好的宣傳題材,被趙軍斥了一頓,說你想宣傳啥呀?宣傳我坐的車撞了人再「見義勇為」積極施救? 就這樣,一生都被人忽視,幾近隱形的城市邊緣人馮得才一下子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和最高規格的關照,雖然他對此並無知覺。而另一方面,這所城市沉寂已久的「江湖」也像是被人攪動過的東北大醬缸,一下子翻起一圈圈粘稠的漣旖,翻出許多積澱在底層經過長時間發酵的老內容來。一個塵封了八年基本快被遺忘的名字重新被提起,這名字的背後是一串串觸目驚心的往事,並不因歲月的流逝而褪色暗淡,反而在多年平淡的沉寂中越發顯得突兀,發出攝人心魄的邪惡光芒。 一時間平地驚雷,狂風大作!八年前潛逃無蹤的東大營小剛,那個為了自己的馬子不惜一把菜刀單挑十人的小剛,那個追殺仇人到醫院,挑人腳筋現場質詢大夫的小剛,那個被兩把槍頂住腦袋依然揮刀猛衝連傷數人的小剛,那個曾以冷血與兇悍而名動全城的傳奇流氓戰犯——東大營的剛子可能回來啦!而且他一定又闖下了什麼淘天大禍!因為全城的員警都在找他!連交警在內。 …… 對馮得才的搶救還在進行中,轉眼已經過去兩天,馮得才還沒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中間趙軍抽時間去了醫院好幾次,每次得到的答覆都是不樂觀,隨時可能會死掉,雖然心裡很不是滋味卻也毫無辦法,而馮得才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馮剛還是音訊皆去沒有找到,讓趙軍已經開始在心裡面打起了鼓,懷疑起這個馮剛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命中貴人」了。 2003年2月27日上午,正在支隊開會的趙軍突然接到秘書遞來的紙條,說醫院有緊急情況讓他馬上回電話,就提前退出打了過去,電話裡留守的下屬讓他馬上過去,說老頭已經暫時蘇醒過來,指名道姓的說是要找他,而且大夫說這老頭可能快不行了,現在應該是迴光返照。雖然現在趙軍早沒了當初的熱心,但內心殘存的負疚感和做事善始善終的習慣還是驅使他馬上趕了過去。 一見到馮得才趙軍嚇了一跳,老馮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都不會眨動了,纏著繃帶的身體也在劇烈的抽搐悸動著,力氣大得要幾個人才能按住,旁邊的大夫小聲向趙軍解釋,病人腦袋裡的顱內壓力非常高,已遠遠超過正常標準,他現在正承受常人無法想像的巨大痛苦,但又不敢給他用鎮定劑,怕已經明顯進入瀕死狀態的病人就此長睡不醒連句遺言都沒留下。 「快……周……額……兒……真!」一看見趙軍馮得才身子悸動得更加厲害仿佛要用用盡全部力氣掙開所有束縛一樣,嘴裡斷斷續續非常吃力地嘟囔出一句模糊的話來,「他說讓你快去救他兒子,」一個年紀很大看起來很有經驗的護士在一旁幫著翻譯,「是不是啊老馮?」趙軍探下身來問馮得才,馮得才竟一下子停止所有動作,咬著牙輕點了下頭,「那你得告訴我,我上哪兒去救小剛啊?」趙軍大聲問道,「剛才他都念叨好幾遍了,說讓趙軍去他家外屋地(東北舊式說法,指廚房,目前該詞只被六十歲以上老年人使用)的地周是啥的沒聽清,救他兒子,」見馮得才咬牙切齒已經難受得似乎很難再嘟囔出一個字來,剛那護士接碴說道,「上你家外屋地的地窖救小剛,是不是?」住過多年平房的趙軍立刻猜到老人說的是地窖,就一字一頓的大聲念出來,隔了半天馮家老人才極不明顯的又點了下頭,原本僵滯的眼睛還眨了下,閃過一絲靈動的精光。趙軍更無遲疑,馬上快步離開病房走出醫院,跳上車子往東大營趕。十幾分鐘後車子就已經開了到馮剛家的那條胡同口,再往裡車子進不去趙軍就帶著一名隨從徒步走過去,東大營派出所的所長和指導員還有兩名民警差不多也氣喘噓噓的同期抵達,路上趙軍已經提前打過電話通知了。 「把鎖頭砸開吧,救人要緊,」趙軍一聲令下,事先有所準備的派出所民警立刻用鐵剪子剪開了門上的鎖鏈,一行人魚貫而入,穿過被各類廢品幾乎堆滿的過道,進入屋內。趙軍上一次來馮家正是95年3月8號出事那天追捕馮剛那次,想不到八年過去了,馮家還是老樣子,沒添任何新傢俱、電器,唯一的差別就是比以前更破舊,這讓早就離開東大營過慣了錦衣華服富裕日子的趙軍還是為之一震,心下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不過他也沒時間多想,就趕緊去到外屋地去找地窖,但眾人找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麼地窖,最後還是幹過刑偵的趙軍眼尖,注意到灶台前那個堆放白菜雜物的木蓋板有些蹊蹺,連忙叫人搬開。當寬大厚實的木蓋板被整個掀開時,眾人一下子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透過來自地下的電燈光線,他們看到了一個幽深方正的地下室,地下室大部分被一鋪土炕佔據,而那炕上除了一張小桌子和周圍堆著的一摞摞數不清有多少的書籍、紙本子外,一個面色白得椮人,穿著破舊得看不出顏色的老式襯衣褲,一腦袋蓬亂長髮的年輕人赫然仰面躺在上面!那年輕人聽到了動靜,原本閉著的雙眼隨即睜開,一下子看到上面有這麼多的腦袋和這麼多雙眼睛在看著他,明顯吃了一驚,但旋即恢復了平靜淡然的表情,他緩緩坐了起來,顯得有些虛弱,至始至都沒有說話,眼神也定定的仰望沒有避開。 趙軍當時腦袋「嗡」的一下,仿佛撞見鬼了一樣,幾乎有點看傻了,有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因為他發覺眼前的馮剛和八年前相比,除了皮膚明顯變白,身子骨瘦一點之外,簡直毫無變化,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歲月痕跡,甚至更顯年輕稚嫩,這怎麼可能?!而且看他這情形和這配置齊備、機關重重的地窖,他在這下面似乎已關了好多年,甚至可能……從未離開過,這這這又怎麼可能?!另外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也震撼了趙軍,那就是馮剛那時的表情和顯現出來的氣度,就像附著了魔力或是帶有強烈磁場一樣,使他整個人都顯得……很那個,究竟是啥感覺趙軍當時也形容不出來,反正他是感覺不到自己有任何心理上的優勢,甚至有那麼一會兒,讓趙軍覺得根本不是他們幾個在居高臨下俯視著馮剛,而是差不多調了個個兒一樣。這可與記憶裡那個吊而郎當的小流氓馮剛已相去甚遠了。這種感覺直到當晚趙軍回到家中和家裡的「知識份子」趙梅說起這事時才從她那裡找到答案,按趙梅的說法,那一定是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非凡氣質,才會令見多識廣閱人無數的趙軍感覺到震撼,趙梅還說當一個人經過潛心修煉,心智和思想力達到一定的境界時,那種內穎外慧,卓而不群的氣質才會顯現。 在當時趙軍楞了好半晌,而跟著來的那幾個人都不認識馮剛也沒說話,一下子出現長達數秒的冷場,然後趙軍才說話,「小剛,是我,你趙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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