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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這同樣也是瘋全想要的,每每想起自己當年風光無限的老大歲月,和現在家破財盡的窘境,那種天堂跌落到地獄的巨大落差和痛楚,又豈止嗟歎唏噓?所以在仇恨之余,瘋全那簡單而偏執的腦袋裡,不止一次的暗暗發誓——等我出去,一定一定,一定要把所有失去的東西全都奪回來!就像當年他和哥哥剛從監獄出來那樣,殺出一條血路,殺!殺!殺!就是個殺!

  幾天後的上午,正值東北全年最寒冷的臘月初七,北風那個嗖嗖地吹,雪花那個呼呼地飄,年邁的老人們又開始圍著熱熱乎乎的暖氣管子向無知小童念叨諸如「三九四九,打罵不走,臘七臘八,凍掉下巴」之類的老話,而整個城市都曾惡名昭著,江湖人稱 「瘋全」、「全哥」的大流氓劉明全,邁著沉沉的方步踱出了省第二監獄的大門,身影蕭殺,像一把寒光凜凜高高舉起的菜刀。

  早已在門口守候多時的二禿子和白臉見他出來立刻帶著兩個兄弟迎了上來,並把一件用來禦寒的狐領皮大衣披到瘋全身上,後者也即時恢復了些「老大」的威儀,昂首挺胸環顧四周,昔日的狂妄也多多少少回來一點。只是瘋全這種不可一世的苗頭剛一露頭都不到一分鐘,就立刻被沮喪和失落取代,因為瘋全很快發現,二監獄的門口聚集了同樣來接人或探監的人群,當中不少人都穿著昂貴華麗的貂皮或貂絨大衣,比較起來,自己這身打扮實在是寒酸得可以;等坐進二禿子找來的小汽車上,就更讓瘋全窩火了,那竟然只是輛普通的捷達計程車!看著周圍那些賓士、寶馬、林肯等高檔進口車,他當時就怒了:「操你媽了個比地你咋回事兒二禿子?」話兒到手到,瘋全揚手照坐在駕駛位上正發動汽車準備走的二禿子臉上就是一巴掌,緊接著又是幾電炮,這回二禿子反應過來,急忙用雙手護住腦袋,一邊躲閃一邊大呼小叫,「咋地啦咋地啦,幹哈打我啊?」

  「你媽比你給我下來……」大概覺得車內空間過於狹小,還有些意猶未盡的瘋全竟然拉開車門想到外面接著揍二禿子,坐在後排的白臉兒和另外兩個人這時才省過味來,趕忙連拉帶拽算是把依然暴燥的瘋全勸住了,他們也沒料到瘋全會如此喜怒無常,之前還好好的,一下子暴起說翻臉就翻臉,而且一點面子都不給二禿子留,怎麼說二禿子也是成名已久的流氓戰犯,身材和塊頭都比瘋全甚至車上其他人都要高壯許多,瘋全的此番發作真把其他人都嚇住了,這種情況下二禿子帶來的兩個小弟是沒資格說話的,白臉兒只好仗著膽子怯聲問了句:「全哥,到底因為啥啊?發這麼大火。」

  「因為啥?瞅你們辦的這叫啥雞巴事兒!」瘋全狠聲說道,末了還轉頭惡狠狠的剜了白臉兒一眼,讓白臉兒心裡一激靈,登時明白,剛才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不算是純粹的瘋全手下小弟,而多少有些朋友情面的話,剛才可能連自己也免不了挨頓揍,一想到這,白臉兒也立刻沒了動靜;在流氓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所謂平等和民主的說法,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弱肉強食和森嚴之等級。

  「大哥啊,我辦啥叉屁事兒了我?」見瘋全喘著粗氣似乎平靜了些,二禿子捂著被打紅的臉委屈地問道,「媽了個比的,你們連他媽這麼點小事兒都辦不明白,你整這啥車啊!還有這破衣服!媽的當我圖蔽(注:土鼈,東北俗語說圖蔽)呢。」瘋全此話一出,所有人才明白他剛是因為嫌棄「接待」規格不夠高而發火,這也可以理解,畢竟流氓的世界裡,面子問題往往是攸關生死的重要問題,當年瘋全進監獄前,家裡可是坐擁本市最高檔的豪華車,平日裡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出入的排場都幾近奢華,走到哪都會是焦點所在,而更嚴重的是,在流氓的世界裡還有一條沿襲甚久的潛規則,那就是從一個人走出監獄那天所受接待的規格高低來說明此人日後的江湖地位,如果有眾多有頭臉的「大哥」級流氓親自前往迎接且排場足夠眩目耀眼的話,則此人必將東山再起甚至會獲得比進監獄前更高的地位與聲望,就像本書第一部《東大營午後》中介紹過的那樣,監獄對於流氓來說,也算是可以「鍍金」的「高等學府」,「學」成歸來,榮歸故里理所當然;反之,一切從簡又沒什麼重量級人物到場的話,則預示著此人大勢已去,必成昨日黃花,所以難怪瘋全會突然發彪動手打人了。

  「大哥啊,我這也盡力了,不信你問白臉,你讓我去找的那幾個老大我全去了,結果一個都沒見著,」二禿子一臉委屈的說,「為啥?」瘋全問,

  「咋……咋跟你說呢?」平時就不善言語的二禿子此刻一著急話都說不利索了,他知道以瘋全的為人這事不解釋清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就乾脆轉過頭來示意,讓更善於表達的白臉替他說,「二哥確實盡力了,從頭到尾我都跟著去的,」白臉接過話來,「從你來電話,我們就按你說的挨個去找那幾個大手,大國、昌子還有海鋒,我操他們媽的,他們現在是都混起來,買賣做地老大了,可就是不見俺們,人都沒見到就被秘書啥的給打發了。」

  「有這事兒?」瘋全聽了顯得有點激動,「這幫三炮是不是有點活擰歪了!」

  「也不是啦全哥,現在跟以前咱們那前不一樣了,」

  「咋不一樣?」

  「就從咱們哥們出事以後,市里一直打黑,打地賊他媽厲害,誰冒頭就抓誰,大國他們幾個做買賣早就放話不混社會了,現在都忙著洗底呢,哪還會見咱們呢。」

  「啥叫洗底?」

  「就是洗白,洗案底,買賣做大了就得這樣,不然幹不下去,而且現在跟咱們那會真不一樣了,現在都忙著混錢,混(黑)社會都不時興了,小打小鬧的小混子還有些,好使的大手是一個都沒了。」

  「真的?」瘋全聽了眼睛徒然睜大了許多,明顯不信,「真的!」

  「是真的,」二禿子和他的兩個小弟也隨聲附和,有好幾秒鐘,瘋全整個人都僵坐那裡沒了動靜,白臉他們的話帶給他極大的震撼,一切已遠遠超出了他之前的想像,那種感覺如同一頭剛走出沙漠的餓狼,眼前卻不是夢想中的草原而是望不到盡頭的大海一樣,無比的茫然不知所措。

  「還有你以前那麼多兄弟,我跟二哥出來後也都去找過,」白臉兒還在那自顧自的說,「有的跑沒影了,有的蹲芭籬子,剩下的那些也都他媽嚇沒膽了,一見我們就躲老遠了,根本指望不上。」

  對瘋全來說,這又是沉重的一擊。

  「時代真他媽變啦!現在是一切向錢看,有錢的就是大爺,為了錢連親爹都賣,只要有錢就是七八十的老梆子也能掛十七八的漂亮小馬子,啥哥們兒義氣啊,啥德行啊,都他媽的不講(究)了,唉……」末了白臉兒又發了通感慨,只是這番道德高論從他這道德早已淪喪多年的罪犯口中說出,多少顯得有些可笑和滑稽。

  「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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