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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你回你老家東北!正好你也出來這麼多年了,回去看看吧;而且今晚這事兒做得這麼大,明天肯定上報紙,你留在這太危險,以後也別指望回來了,你也不想被差佬抓吧?」

  「可……我回東北能幹啥啊?你們是不是就……就不要我了?」周橫聽聞這就讓自己跑路,腦袋一下又耷拉下去了。

  「你放心吧,索仔(注:廣東話,傻小子),我們公司在東北也有生意很多事等著你幹呢,大部分都跟賭場生意還有地下足球彩票有關,估計你到了那邊就是跑跑腿動動嘴就可以了,偶爾有些跟蹤尋訪的活兒,收入也差不多。」

  「那……以後是不是還象以前那樣,啥事兒都是你向我交代,我們倆單線聯繫?」聽說有別的賺錢的事幹,周橫的心裡好受多了,何況他一直只是一顆任人擺佈棋子,很少有自己選擇的餘地。

  忠叔聽了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又恢復了之前的感慨樣子,沉吟了半晌,給自己和周橫點了煙之後,才在煙霧中徐徐道來,「唉……以後恐怕不行了,這也是阿叔今天要和你說的,阿叔都六十幾歲很老了,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樣東奔西跑了,再說以後是你們這些後生仔的天下,我不服老也不行,所以明天起,你就看不到我了,我決定正式退休,後路早就安排好了,大陸和這裡我都不能呆,早晚會被人找上門來遭報應的,我有個妹妹,我幫她承包了一個外國賭場的小檔口,我去她那,安心養老了……」

  那一刻,周橫完全被忠叔那種唏噓無奈的情緒所感染,加上這七年來忠叔一直和他打交道,帶他入行,指點他教導他,頗有些嚴師慈父的味道,按這行規來看,此番分別,必定是永世的分離,所以周橫心裡也是一沉,他很想安慰忠叔幾句,只是礙於自己表達能力奇差,最終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即使周橫這樣冷血刻板的職業殺手,某些時候也會有其人性的一面,和平常人也沒啥大不同,良知他是早都磨滅得一乾二淨,但少部分的良心還是有一點點的。

  「阿叔以後幫不到你了,一切靠你自己執生(注:粵語,拿主意,做主),我最後私人提醒你一句,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回回東北,等情況安定下來,你還是別全聽公司的安排,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以後有事就用我以前教你的EMAIL聯繫,我估計你們今晚這單以後可能會很大禍,你自己小心吧,還記得我以前常和你說的話麼,誰都別信,如果非要信誰的話就信自己!」

  「忠叔,這麼久了我我……我……你你……你多保重啊。」周橫原本對自己的前途和離開澳門的這件事兒憂心忡忡,被忠叔一番臨別感言所觸動,也動了點真情。

  「我這輩子幹了不少壞事,也擔心遭報應生孩子沒屎忽(注:粵語,屁眼),連個仔都沒有,你跟了我這麼久,我都當你是我自己的仔來看,臨走也沒什麼送你的,這個給你……」說著忠叔竟然把腕上的手錶摘下遞了過來,讓周橫大吃一驚,他知道忠叔這塊金勞(注:瑞士產勞力士表)可是花八萬多港紙買的高檔貨,不同於自己手上戴的那塊幾百塊的地攤假貨,連忙推絕,「忠叔你的心意我領了,可這禮物太重我可不能收。」

  「索仔,阿叔知道你一早就看中我這塊表了,你拿去吧,再說以後我用不著趕時間看表了,給你留點紀念。」

  「那……那好吧,謝謝忠叔,」周橫確實喜歡這塊表,就沒再推辭,激動難耐的收下,同時覺得自己也該送點什麼禮物給忠叔作為回報,只是當時身上除了那把刀子之外,別無長物,就不假思索的抽出來遞了過去,之前他還想用這把刀子刺他的忠叔呢。

  「忠叔,我也沒有別的什麼,這把刀是我最喜歡的,也……也送給你做紀念。」

  忠叔接過刀子比劃了兩下,不禁哈哈笑出聲來,

  「衰仔,阿叔從幾歲起就開始舞刀弄槍,到老了你也不想讓我安生,」說著又把刀子遞了回來,「這個你還是自己留著吧,阿叔在日本定了把最高級的魚杆,幾萬塊呢!我以後除了漁杆,別的什麼都不碰了。」

  臨別時,周橫握了握忠叔的手,感覺又軟又多肉,象女人的手一樣,這樣是他第二次握忠叔的手,上一次還是七年前在廣東中山市坦背國道上第一次見面時,想想這七年來所發生的一切和接下來前途渺茫的逃亡之路,還真是心潮起伏,感慨萬千。

  第二天,打扮入時的澳門仔陳家亮帶著他濃妝豔抹的湖南女友張小咪踏上了去東北的路,一聽說要帶她去東北小咪興奮得一晚上都沒睡好覺,去珠海的船上一直問周橫東北的情況,還不合時宜的用她那嘎吧溜丟脆的湖南腔哼起了一首老歌——抖落異地的塵土,踏上遙遠的歸途……自從離鄉背井已過了多少三百六十五日……

  歌聲中,周橫的心也乘上了回憶的翅膀,飛越高山跨過海洋,飛過所有流逝的歲月,飛回到多年前,松花江邊那個叫東大營的故鄉,也飛回到紛雜不堪的往事裡……

  第七章

  五天后的上午,一個身著便裝夾克的削瘦男子從首都北京位於東長安街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的大門走出來,一路西行來到天安門東地鐵站,搭乘地鐵一號線到木樨地下車,接著又步行近一公里,過了北濱河上的一座橋,到達此行的目的地——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在大門口他亮出證件說明來意,立刻就有個專門負責等他的人出來,領著他向裡走。

  他叫夏英(注:化名,意為華夏之英),任職於公安部刑事偵查局,別看他年紀不大剛剛三十出頭的樣子,卻是名戰績顯赫的功勳偵察員,曾參與破獲過許多大要案;作為部裡留守的最年輕的精英級刑偵專家,他行事一直低調,不但所有「先進事蹟」不被人所知,就連系統內各種公開的榮譽也與他無緣;不過他並不在乎,因為這都是由他的工作性質決定的——他專司秘密偵察,大部分時候都是受局領導直接委派,獨立工作。這不難想像,按照國人的行事習慣,檯面上能看到的永遠也不會是最好的,就象打牌一樣,一定會有一兩張王牌留到最後,而他,就是國內最高員警部門裡非到關鍵不用的那幾張王牌裡的一個。部裡的工作和地方公安局的不太一樣,也很少直接插手地方廳局的具體破案過程,只有遇到跨省跨區域的疑難大要案或涉及政治敏感或群眾反響過大的棘手案時,夏英他們才會出馬,而且也不會象地方刑警那樣一點一滴的做起,更多是依靠已獲得的材料,調配整合地方資源,確立偵破方向,具體的工作還是由下面的人去做,當然,之後的立功受獎自然也歸地方,這也很正常,國家利益高於一切,總不能越俎代庖讓地方公安機關給人以無能的印象使地方百姓失去信心吧。所以夏新對自己工作下的定義就是——點睛之筆。但可別小瞧這一「筆」,往往就是影響全域的神來之「筆」!沒有過人的才能和優秀的職業素養,又怎麼可能做最後的王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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