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兜比臉乾淨 | 上頁 下頁
四六


  高雄把杜冷丁和針頭針管放在床頭櫃上,「兄弟,別介意,哥們兒實在挺不住了。來,阿玲,幫我一把。」高雄把袖子高高挽起。

  「我不管,我以後再也不管了。」

  「我這不是技術不過關嘛。快快快,我都急死了,快呀。」高雄臉色有些慍怒,看得出,他是強忍著才沒有發作。

  「小峰,你快說句話。我一會兒再跟你解釋。你會理解哥們的。」

  我抬眼看了看阿玲,擺了下頭。阿玲將膠帶管子綁在高雄裸露的手臂上,食指和中指併攏,在臂彎處使勁拍了拍,又熟練地用打火機在針頭下撩了撩。感覺上,阿玲比醫院的護士更專業。

  我看見高雄殷紅的血液在針管裡忽多忽少,進進出出。高雄齜牙咧嘴,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淌下來。「你這不是花錢找罪遭嗎」我實在不解。阿玲神情專注,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再說下去了。我有些噁心,只好將頭轉向窗外。

  窗外驕陽似火,海珠廣場行人寥寥。我感到一陣眩暈,胸腔憋悶。

  高雄慢慢躺在床上,用一條毛巾蒙住臉,好一陣子沒說話,安靜得像個熟睡中的嬰兒。

  過了一會兒,高雄大汗淋漓剛從水裡澇來似的,不住地用毛巾擦拭著額頭上不斷冒出的汗水。接著,高雄坐起來,靠在床頭做了幾個擴胸運動,跳下地,把濕漉漉的被子堆到枕頭上,舒服地側身一倒,打起了傳呼。

  「小峰,算哥們欠你個人情。」高雄坐起來,「你和阿玲慢慢聊,敘敘舊。我去沖個涼,精神精神。」

  高雄沖完涼,穿戴整齊,對我說:「一會兒跟他們下去吃飯。為了考驗我,肯定得拼命灌我酒。」

  「考驗你什麼?」

  「你不懂。吸毒的人通常是不能喝酒的。酒和毒品相『克』。」

  「那你還喝酒?」

  「能喝也得喝,不能喝也得喝。我要取得他們的信任,就得把自己這一百多斤豁出去。你呢,少喝點,保持清醒,萬一我臉色不對,馬上扶我去廁所。你得隨身帶著礦泉水,最好是冰的,還有一副一次性筷子。如果我暈過去的話,別慌,用筷子把哥們的嘴撬開,然後,含一口礦泉水往我臉上使勁噴。」

  「這事你還是交給阿玲吧,我沒經驗。」

  「她怎麼能進男廁所。哥們這次玩的是空手道。我一定得弄一批貨回奉城去,不然,哥們就徹底垮了。我不甘心呐。」高雄長歎一聲,兩手不停地搓著瘦削的臉頰。那個曾經春風得意的高雄落到這般田地,既讓人心生憐憫,又讓人覺得他是自食其果,罪有應得。

  阿玲始終坐在我身邊,一句話也不說,偶爾目光與我相遇,又迅速移開。阿玲的目光滿含歉意與自責。我輕輕拍拍阿玲瘦削的肩膀,以示安慰。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煩亂的心緒。

  老廣們陸陸續續地來了。有的我認識,有的面熟。大家橫七豎八或倒或臥在床上,隨意地聊著天。有人問:「阿雄,聽說小慧和你分手了?」

  「分了,友好分手。有句話是這樣說的,當愛情的帆船拋錨的時候,我們應該友好地說聲――白白。房子一人留一處,錢,一人一半。哥們夠仗義吧。想當年,我是白手起家,我上貨她批貨,夫唱妻隨配合默契。以後怕要苦了我了,上貨批貨一把抓。相當於又當爹來又當媽,難啊。」高雄讓倒在床上的人起來,隨手掀開床墊,「這些,是我的全部家當,我要二次創業了、」

  「哇,不少了。這幾年,你『飛』了有幾十萬了吧?現在和小慧分手,還剩這麼多。」

  「不多,才五十來『個』,毛毛雨啦。」

  「這次來,你是徹底戒毒了?」

  「那當然,不然我怎麼好意思來廣州見朋友。一會兒,咱們酒桌上見,非喝趴下你們幾個不可。讓你們看看,戒毒後的阿雄,在酒量上還是雄風不減當年。」

  「好,那我們現在就出去比試比試。」

  一群老廣摟著高雄往外走。

  「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到。我和阿玲有點事。」我故意將阿玲抱在腿上,身體上下晃動。

  「你是侍候不好阿玲的。阿雄怎麼樣?號稱『亞洲一號』,到阿玲那裡都陽痿。算你兩個,到裡面都誰也碰不到誰,她那裡太寬敞了,像個客廳。都是這些年我們用人民幣喂大的。」

  「人民幣喂人民的B,合情合理,就當我們扶貧的啦。」這些人越說越起勁,廣東人的嘴上工夫永遠一流。

  他們走後,我和阿玲匆匆拎著皮包,到一樓的工商銀行把錢存好,我那顆怦怦亂跳的心才算踏實下來。

  那天,我們先喝啤酒,幹了幾杯後,高雄就大聲嚷嚷著要換白的。高雄說,「我這次來是想上現貨,要高檔的,低檔的白給也不要。今後,我只玩高檔貨。我的檔口已經閑了四個多月了,我要把失去的損失奪回來。」

  「是啊,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還是做高檔貨利潤大。做品牌,把眼光放長遠嘛。小打小鬧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一言為定。」高雄邊說邊給在座的斟滿白酒。

  兩瓶茅臺喝完,高雄還嫌不過癮,又要了兩瓶五糧液。此時,有幾個人已經喝醉了,趴在桌上連聲求饒。

  高雄在桌下掐了一把我的大腿,強忍著臉上痛苦的表情。高雄的五官像包子上的褶子正向中央聚集。我心領神會,站起身對高雄說:「我要上廁所,你去不去?」高雄得了大赦一般站起身,一邊沖桌上的人嚷嚷:「我先上趟廁所,回來接著喝,誰也不許臨陣脫逃。」

  走出包房,高雄氣喘吁吁地在我耳邊悄聲說:「上三樓,下面容易碰見他們。」高雄的確是個有心計的人。

  在廁所裡,高雄將頭沖著廁所,幹嘔了幾聲,但並沒有吐出什麼內容,只是些氣味難聞的在胃裡發過酵的酒水。我想扶他坐在馬桶上,高雄擺擺手,身子漸漸蜷縮下去。突然,高雄身體抽搐,脖子一梗,眼珠子往上翻了一翻,暈了過去。我慌了神,哆哆嗦嗦地掏出筷子去撬高雄的牙齒。高雄牙關緊咬,像是在故意與我作對。高雄臉色蠟黃,滿頭汗水。我把手放在高雄的鼻子下試了試,沒有呼吸。

  我順手掰折筷子,將筷子的毛刺一端塞進高雄的牙縫,一使勁,筷子斷了,再試,血順著高雄的牙縫流了出來。一定是筷子紮破了下牙膛。我顧不了那麼多了,繼續使勁撬,高雄的牙齒終於出現了鬆動。我含著礦泉水,在高雄臉上噴了好幾口。高雄「啊」地大叫一聲,胸脯劇烈地起伏著,聚積在胸口的一口氣噴薄而出。高雄將下頜抵在胸前,閉著眼睛,好一陣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緩緩抬頭沖著我微笑著說:「哥們終於又活過來了,沒事了。」高雄像是在安慰我,「我命硬,死不了的。」

  我心有餘悸地攙扶起高雄。高雄洗了把臉,漱了漱口,大著舌頭說:「走,接著喝,我不能,半途而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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