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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高小菲才邊謙恭地後退著向甯海大師告別,邊輕輕走了出來。

  「大師怎麼說?」剛走出大門,我迫不及待地問。

  高小菲微笑著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一直往前走,我只好默不作聲地跟在高小菲身後。走出了那條鄉村土路,來到公路上。高小菲伸手攔了輛計程車。上車後,高小菲才故作神秘地小聲對我說:「他說我們倆很合財。」

  「真的?那他為什麼讓我先出來?」

  高小菲的臉騰地紅了,沒有說話。

  「到底怎麼回事?你得告訴我呀,不然我連覺都睡不著。」我大聲地說。

  高小菲臉沖著窗外,吃吃地笑出聲來。

  「快說呀!你可真急死我了。」

  「甯海大師一再告誡我,說我們倆只能好好合夥做生意,千萬不能有那方面的事,否則很可能會沖財的。」

  我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呢。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對你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我說的是心裡話,但我緊接著又調侃了一句:「就是想,我也不敢付諸行動呀!」算是給高小菲一個安慰吧。

  「想也不許想,要六根清淨。」顯然,我後面的那句話,高小菲從內心裡還是很受用的。

  「真想不到,你這麼信命?」

  「這叫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有備無患嘛。」高小菲得意地說。「我餓了,咱倆去吃點兒東西吧,也好商量一下這筆買賣怎麼做。」計程車在高小菲的指揮下,來到紅旗廣場一個僻靜的胡同裡,停在一個叫「紫藤蔓文化餐廳」的地方。

  紫藤蔓文化餐廳裡縈繞著克萊德曼的鋼琴曲,有一種頗為浪漫的溫馨情調。餐廳的門口擺放著各種顏色的幹花,塑膠鵑花的藤蔓爬滿了屋內的所有立柱,幾個草編的筐簍隨意地擺在前廳的地板上,裡面是一些新近出版的流行期刊。這在九十年代中期的奉城,絕對是一家充滿文化氣息的餐廳。高小菲把老式的木制樓梯踏得咚咚響。我們來到二樓的一個角落裡,服務員適時地為我們倒了兩杯大麥茶,又把當天出版的《北方晚報》分別擺在我和高小菲面前。

  高小菲脫下貂皮大衣(在奉城,有錢的女人都喜歡穿貂,以顯示自己的富貴。一件貂皮幾萬元,可光明市場的女人們照穿不誤。穿來穿去,穿出了一身俗氣味兒。高小菲扭了扭粗壯的脖子,又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好像她剛睡醒似的。然後,才輕輕地把功能表推到我面前,用低啞的嗓音說:「別客氣,請隨意。」我差點兒笑出聲來,連高小菲這樣的人,都如此懂得禮貌了,看來,環境還真能改變人。我邊環顧四周邊問:「你常來這裡?我怎麼沒聽說過,奉城還有家這麼雅氣的餐廳。」

  高小菲淺淺一笑,點上一根白摩爾:「這是奉城第一家文化餐廳,晚報上專門介紹過。」二樓的食客差不多已經滿了,但用餐的人說話都是細聲低語,彼此間像是在費勁兒地談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這不免有些可笑,但餐廳裡的確很安靜。這時候,如果誰要是大聲說句話,相信所有人都會皺著眉頭,齊刷刷地把厭煩的目光轉向你,很令人尷尬的。克萊德曼的鋼琴曲顯得格外的舒緩、溫婉,給人一種泉水流過般的清爽感覺。高小菲點了一種我叫不出牌子的紅葡萄酒,我要了兩瓶「雪花」。

  在等上菜的時間裡,高小菲一直沉默不語,心事重重地微閉著眼睛,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終於菜上來了,高小菲用她那骨節粗大的手端起細長的酒杯,與我輕輕碰了一下,然後在猩紅的唇邊輕輕一抿帶過。她不像是在喝酒,更像是在這裡淺嘗輒止地跟我玩兒高雅。我不以為然地幹掉滿杯的啤酒,等待高小菲開口。

  現在她終於可以說話了。高小菲說:「光一萬米布料就是五十五萬元。算上加工費差不多得八十萬元。儘管加工費現在不用急著付給吳老闆,但等布料生產出一半的褲子時,加工費也得趕緊匯過去。」我點點頭。高小菲再次舉杯抿了抿杯中的紅酒,直視著我說:「你對咱們這批貨有信心嗎?」

  「如果天氣變化不大,不是忽冷忽熱的,我看這批貨還是應該很好銷的。但一萬米布料,吳老闆的廠家要加工多久是個問題。這貨的銷售期不能超過二十天。不然,天一熱,布料的眼色就會顯得深了也厚了。」

  高小菲贊許地點點頭:「現在我們的貨已經批開了,往後拿咱們貨的人會越來越多,只要能賣動,他們就會一直拿下去,這對我們來說是非常有利的。另外,剛才老吳說,他會停了所有的活兒,專心致志地為我們趕這批貨。按每天四百多條的產量,大約十五至二十天肯定能齊活。」

  我不安地搓著雙手,費了半天勁兒才說:「老實說,五十多萬元的貨款,如果我們倆平拿,以我現在的實力,一下子肯定拿不出這麼多錢。手裡壓了些貨,都是夏料,這個季節想跳樓都沒有機會,再有就是時間這麼緊……」事到如今,我只能亮出自己微薄的家底了。

  高小菲擺了擺手,打斷我的話:「你就說你現在能拿出多少現金吧?」

  我說:「十五萬。已經打天了。」我去年買了床子,又壓了一千多條夏料褲子,價值七萬多塊錢,沒捨得跳。

  高小菲說:「我可以借給你十五萬。其實,我本來也可以一個人拿下這一萬米布料,可我們是生意人,要講信譽。這批貨開始是我們倆一塊兒訂的,我不能一個人『兜死』。但我們要立個字據,先小人,後君子。只要你批出十五萬元的貨,就得先把借款還給我。怎麼樣?」

  我拍著胸脯打保票說:「那沒問題。」

  高小菲說:「至於這批貨拉回來是賠是賺,我們就只能聽天由命了。我們明天早晨就趕第一趟航班飛廣州,但我們事先不能告訴老吳,我們要先逛逛布料市場,瞭解完行情,再跟老吳聯繫。」高小菲說得有道理。做生意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萬一市場上有這種布料,別說一萬米,就是五千米我們也不敢提,提就意味著去送死。

  匆匆告別高小菲,我迅速鑽進一輛計程車。

  琪琪正站在中華劇場門前的石柱旁等我,神情焦急,不停地看著腕上的手錶。我氣喘吁吁,拾階而上,一步三級。見了我,琪琪輕跺了幾下腳:「快,馬上開演了。」我不便多言,尾隨著琪琪踩著刺耳的鈴聲進了劇場。

  剛找到座位,那個留著一頭亞麻色長髮的年輕鋼琴家已款款來到台舞臺中央,朝下面的觀眾紳士般輕輕點點頭,隨即端坐到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前,雙手放到琴鍵上,一動不動。劇場裡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演出開始了,鋼琴家的手指在琴鍵上彈奏出遲緩的和絃。鋼琴家的演奏幾乎是一瀉千里,一氣呵成。除了在一個曲目演奏後的幾秒鐘間隙,會聽到有的觀眾不適時地鼓掌,中間幾乎沒有任何的停頓,也沒有主持人對下一曲的介紹。

  從始至終,鋼琴家那亞麻色長髮抖動不停,頭也隨著音樂節奏時而輕搖,時而低垂,時而高揚,鋼琴家對周圍的世界全然不顧,面部表情異常嚴肅,那張蒼白俊秀的臉因情緒的波動紅如篝火。琴聲轟鳴,仿佛那架三角鋼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不把它彈個稀巴爛誓不甘休似的。老實說,我更喜歡那類如入禪定般的鋼琴家,音樂的激昂、憂傷、舒緩等等不依靠任何誇張的肢體語言,而是在面色沉靜中自如表達,從而喚起觀眾的共鳴。

  我太累了。困倦漸漸襲來,我用手捂住嘴巴打了好幾個哈欠。琪琪的身體前傾,明亮的雙眸愈發明亮。我輕輕握住琪琪柔軟的小手,琪琪毫無反應,神情依舊專注,這令我心生慚愧。我用眼角的餘光不停地瞟著靜如處子般的琪琪,想用它驅趕和抵擋陣陣襲來的倦意,但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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