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兜比臉乾淨 | 上頁 下頁 |
二八 |
|
第八章 春節一過,光明服裝批發市場的生意明顯淡了。年前,市場裡人挨人人擠人,去趟廁所都得費半天勁兒,想叫個五米開外的人,必須踮起腳尖扯開嗓門喊,不然根本聽不到。現在可好,整個市場裡敞敞亮亮,冷冷清清,各條幹道都能從頭望到尾。說句有點兒誇張的話——賣貨的比買貨的人還多。 但只要光明市場還在正常營業,你床子裡的貨物就得堆得滿滿當當的,畢竟這裡是搞服裝批發生意的。沒有人因為擔心出門上貨怕賠錢就捨得讓自己的床子空著,這是常識,也是規矩。就是說,在上貨可能會賠得更多,而不去上貨則只能呆坐在空空如也的床子裡認賠之間,我們必須選擇前者。所以,儘管我們深知春節後出門上貨,比平時要冒更大的風險,但光明市場的業主們還得咬牙硬挺,心懷忐忑地遠赴廣州,開始年後的第一趟出行。 春節前,每家的床子都賺了不少錢。搞批發的,從元旦到春節這一個月左右時間,「點子」正的能掙七八萬甚至十幾萬;即使是小賣,如大平、小衛們,一人也能掙個二三萬。賺了錢,人就開始「燒包」——雄心萬丈,無所畏懼。這也是我們勇於冒賠錢之險,紛紛南下的重要原因。 整個市場,恐怕只有高雄一個人沒有賺到錢。還沒到元旦,高雄家的床子就光禿禿的了,庫房的房門掛著鎖頭,高雄和小慧早已不見了蹤影。據大平說,小慧陪高雄到鞍山戒毒去了。此前,高雄上的兩趟「底眼」貨,到家根本批不動,高雄見勢不妙,當機立斷決定跳樓,一下子讓他損失了三十萬元。小慧深知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才選擇在一年之計最掙錢的時候,帶著高雄去戒毒的,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此時,周圍人的閒言碎語已經無關緊要了,重要的是,讓高雄儘快徹底擺脫毒癮,重振雄風。 通常去廣州上貨,我們都是在去之前約上幾個平日裡關係不錯的朋友結伴而行,為的是減少漫長旅途中的寂寞和無聊。人多熱鬧,可以搓麻打牌,即使僅僅有個說話的人也不錯呀。當然,就算你獨自一人出門,只要有耐心在列車上轉一圈,總能碰到一撥甚至幾撥相熟或者是起碼臉熟的人。尤其是去廣州上貨的幾個高峰期,比如春節前後,比如初夏和初冬,南下大軍如過江之鯽,一節車廂有三分之一的旅客都是搞服裝的。 這次,我是跟大平和小衛一塊兒去的廣州。春節頭一天,兩人一算帳,大平賺了近三萬,小衛賺了四萬多。兩人激動感慨之餘,決定去廣州搏一把。他們一致認為,到那裡連老倒子們都能賺得膘肥體壯,他們為什麼不能?只要兩人精誠團結,膽大心細,沒有不「紅門」的道理。於是,兩人決定採取合作的方式。兩人錢都不足,合作可以彌補資金問題;再有,兩個人的智慧整合在一起,類似於三個臭皮匠與一個諸葛亮的道理。 我們一上車就遇到了一大幫子熟人,這些人中有賣褲子的,也有賣襯衣、賣毛衫的。於是,大傢伙兒嘻嘻哈哈,大呼小叫地張羅換座。很快,十幾個人就湊到了三個女人的座位周圍。這三個女人我都叫不上名字,但知道她們肯定也是光明市場的——做生意的女人與一般出差的女人,無論從裝束還是從氣質上,都是很好區分的。三個女人熱情地拿出塑膠袋子裡的香蕉、橘子、葡萄等水果,招呼大夥兒過來一塊兒吃。我們當然沒什麼可客氣的,大夥邊吃水果,邊抽煙,不一會兒,整節車廂就被我們弄得烏煙瘴氣,果皮、煙蒂扔得滿地都是。 車廂裡的其他乘客對我們的無理之舉只能忍氣吞聲地自認倒楣。就是列車員、乘警、列車長也拿這些出門做生意的人毫無辦法。大不了列車員掃地經過時會抱怨幾句,但我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視而不見,照樣有說有笑,有時也會對那些長相不錯的女列車員擠眉弄眼地搭訕幾句: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要不,我來幫你掃掃吧。說完,裝模作樣地去搶女列車員手中的掃帚或拖把。女列車員只能羞紅著臉,一扭頭,瞪那人一眼,匆匆走開。 我注意到三個女人中有兩個比較年輕的長得要好看一些,打扮得也較為得體,另外一個女人的年齡起碼在三十五歲左右,臃腫的身上穿著件猩紅色的半大皮衣,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細彎的眉毛和嘴唇化得黑紅分明,有點兒像戲曲中的扮相,整個人看上去俗不可耐。我坐在那三個女人前排的側面。我知道,接下來這些人又該大呼小叫地忙乎著搓麻、打牌了。從奉城到北京的車程要十二個小時——那時沒有瀋陽至廣州的直達車——從北京到廣州又是三十六個小時,即使不算在北京中轉等車的時間,光在火車上我們就要熬過整整的兩天兩夜。要想讓時間過得快些,就只有搓麻、打牌了,再不就是喝酒。中午在餐車上喝酒的時候,大平一反常態一聲不吭,始終一言不發悶頭喝酒,這在大平來說是不多見的。大平這人平時就是個話嘮,尤其是手握酒杯,三瓶啤酒下肚後,更是口若懸河,妙語連珠了。 後來,大平終於清了清嗓子,小聲地講給了我一個秘密。有一次,大平上完貨從廣州乘火車回奉城的時候,見鄰鋪的胖娘們兒(這是大平的原話),在月臺和車廂裡往來穿梭,指揮著幾個扛包的大小夥子往行李架上、下鋪的鋪下,堆放了十幾個「地雷」——專指特大型號的旅行包,就知道高小菲是搞服裝的,還可能是個「大戶」。當汗流浹背的高小菲喘著粗氣站在列車的連接板處抽煙時,大平湊過去一搭話,才知道高小菲也是光明市場搞西褲的。兩人便自然而然地熟絡起來。第二天晚上,兩人到餐車上喝了不少的啤酒,等臥鋪車廂熄燈後,又坐在臥鋪的邊座上繼續喝。下半夜兩人才意猶未盡地爬回到各自的上鋪。大平睡不著,就睜開一直假寐的雙眼,醉眼蒙矓地盯著對面的高小菲那張圓嘟嘟的胖臉,覺得此時的高小菲怎麼看怎麼順眼。 大平平時就喜歡胖乎乎的女人,按他的理解,女人胖就意味著乳房飽滿,屁股豐腴,這樣的女人幹起來才夠勁兒,才過癮。大平伸出一隻手試探著在高小菲的臉前晃了晃,見高小菲沒有反應,仍打著細小、均勻的鼾聲,就鼓足勇氣輕輕撫摸了一下高小菲的胖臉蛋,然後又迅速把手抽回來,同時往中鋪和下鋪掃了一眼。正當大平猶豫著想再次去摸摸高小菲的胖臉蛋時,高小菲抿著嘴無聲地笑了起來,並眨著一雙黑暗中愈發明亮的眸子看著大平。這下大平的色膽徹底放開了,他欠起身子,把雙手同時伸向高小菲的臉頰上一頓亂胡擼,高小菲只是象徵性地躲閃了幾下,然後才往鋪裡挪了挪,這更像是給大平騰出個位置。大平一鼓作氣,乾脆小心翼翼地爬到了高小菲的鋪上,兩人就這麼憋著氣,一聲不吭地把那事兒辦了。 我聽後差點兒樂岔了氣。笑夠了,我問大平:「就她那體格,那身板,還不得把床鋪壓塌了?她要是再弄出點兒什麼動靜,恐怕全車廂的人都得被她吵醒了。」大平一本正經地說:「她一直咬著枕巾來著,眼睛睜得大大的,我當時真怕她一口氣上不來給憋死。」 可事後,高小菲還說大平是個好人,把大平說得莫名其妙,以為是在諷刺他的色膽包天。高小菲解釋說:「我在外面跑了這麼些年,還不瞭解你們男人的那點兒小把戲。到廣州上完貨就天天忙著找雞,臨回奉城的頭幾天才把自己拾掇得跟個正人君子似的,其實,那還不是為了存點兒『貨』,好回家向老婆交『公糧』啊。你在廣州肯定不是他們那種人,所以才敢在回家的路上這麼放肆大膽。」高小菲分析得完全有道理。有些人甚至臨回奉城還管不住自己,就只能硬著頭皮去退機票,坐火車回奉城,為的是能拖延兩天時間,還向老婆美其名曰:能省就省點兒錢嘛。把他們那些守在家裡批貨的老婆樂得屁顛兒屁顛兒的。 有一陣子,高雄家斷貨,大平找到高小菲想拿點兒貨代賣。但高小菲連眼皮都沒抬,就一口回絕了。大平起初以為高小菲把自己忘了,就湊前一步,補充說:「高小菲,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大平呀。」高小菲扭過臉,仍不為所動地說:「不管是誰,在我這裡代賣貨都得先壓錢。不然你跑了,我上哪兒去要貨?」大平被高小菲嗆得啞口無言,可又急不得惱不得。從此,兩人見面形同陌路,連招呼都不打。 講到這裡,大平隨口罵了一句:「這個騷貨賺錢都賺瘋了。好歹我跟她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哪,連這點兒情面都不講。」大平喝了口啤酒,自嘲地說:「雖然我跟她只是胡搞了一下,但那也該算是『一日』吧。常言道:三生修得同船渡,但那也比不上同睡一鋪的感情呀。」 我笑著揶揄大平說:「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你他媽被氣糊塗了吧。興許人家跟你睡了一宿後,回家又後悔了。比如覺得對不起丈夫呀,對不起孩子呀,這是很有可能的。所以,你去床子找人家代賣貨,人家就趁機小小地懲罰你一下,這也未嘗不可,你就當是睡她的代價嘛。」 大平撇了撇嘴說:「狗屁。那娘們兒癮大著呢。你看看她的大肥屁股,再看看她的妖勁兒。要不是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讓我幹她,除非她拿槍逼著我。」現在大平是怎麼解氣怎麼說了。 車到廣州,大家就揮揮手作鳥獸散了。這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規矩。別看在火車上,彼此之間吃喝不分你我,一個個有說有笑,親如兄弟姐妹一般,但只要車到廣州,互相間就像躲避攔路劫匪似的,唯恐避之不及。即使是住在同一賓館同一樓層,大家也極少走動。有固定廠家的人都是先忙著去見各自廠家的老闆;沒有固定廠家的就直奔布料市場,一個個像無頭蒼蠅似的,挨個檔口四處亂撞。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