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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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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葵和同事們不是關係不好,只是人到了她這個年紀實難再結交密友。本來覺得一同吃飯,一處工作已是底線,再要發展其他,恕難配合;但卓主任一事給她警示不小,吃飯工作固然重要,印象分卻不僅僅來自於此。 她自信能夠扭轉劣勢。你做多少事,用幾分心,總要對得住自己的實力,並非做給旁人看。旁人心底還是有數——年輕人難得是不浮誇不張揚。態度端正,節制有禮,如今更是待人熱忱,謙恭得體,同事雖然覺得薛葵有些變化,但又說不出這小姑娘的特別之處。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卓紅莉是隨風往事,流言漸歇。如今的薛葵已成「親切溫柔,風趣幽默」的技術骨幹,不時還和女同事約著一起逛街;若有心事傾吐,乃是絕佳聽眾,難得並不搬弄是非;或有男同事示好,一概先謝抬愛,再表立場,決不拖泥帶水。 如此相處兩三個月後,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印象深植人心,若非大事,難以撼動分毫。 今日中午共用中心一群人在食堂吃飯,薛葵細細講起格陵大學附近有家米粉館,粉條糯滑,牛腩香軟,更難得是湯汁稠厚,加入牛筋來小火慢熬;價格平,十年不變,是她學生時期常去光顧的老字型大小。 她並非老饕,但深知飲食男女,吃是本能欲望。果然一干同事個個垂涎欲滴,起哄叫她請客。 「沒問題。附贈每人一隻外焦內嫩的虎皮蛋。」 魏主任聽得眾人歡呼,便端著餐盤轉過來體察民情。 「什麼事這麼高興?」 「薛葵要請大家吃米粉。」 工薪階層,哪有大吃大喝的道理。小聚一下,圖個熱鬧。薛葵心想既然有人嘴快講了出來,那怎能不邀請魏主任。 「魏主任,同去?」 魏國棟笑裡藏刀。 「小薛啊,你父親做汽車生意,怎能只請大家吃牛腩粉。」 薛葵就算不知兵臨城下,也絕不會妄言,說:「魏主任您真幽默。只是給人打份工……」 「哪有,姬水玉龍的沈總是你舅舅,你父親負責運輸配送,兄弟兩個打天下,了不起呀。」 薛葵戳著米飯,朝眾人無奈一笑,心想這是從何說起,亂彈琴。 生物同汽車差十萬八千里,所以並無人知道姬水玉龍是什麼企業,但隱隱感覺來頭不小,便噤聲聽薛葵如何接話。 薛葵能怎麼說?十年前她浮誇無比,在學校裡到處炫耀自己的父親是姬水二汽的副廠長,那個時候有公務車十分罕見,更何況還管著幾十輛東風大卡。炫耀的太多次,自己都當了真,真當薛海光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做出一副趾高氣揚皇帝女模樣。 班主任知道了,就把她叫到辦公室裡大大地誇讚了一番,激勵她成為姬水鎮第一個女狀元。她得意忘形,就替父親答應了幫班主任搬家。 結果和薛海光交涉未果,直被罵得狗血淋頭。薛海光逼著她回學校去告訴班主任,別說沒有能力,就是有能力,也不會調度車子來幫忙。老師該一門心思教好書,怎能想著從學生身上拿好處;學生該一門心思讀好書,怎能想著拍老師馬屁。面對義正詞嚴的父親,薛葵虛構的世界分崩離析,宛如晴天霹靂,不知如何自處。 當時還在遊手好閒的沈玉龍聽說了之後只覺得外甥女傻。 「嗨!你直接來找大舅多好,大舅想辦法幫你辦成了。」 她還真相信。時間日期都訂好,結果沈玉龍突然消失,怎麼都找不到。 面對班主任鐵青的臉孔,她只好哭著打電話給父親——哦,那時有便攜電話也頗值得炫耀。 畢竟救女心切,薛海光親自開了一輛大卡來,總算是圓了場。自那以後,她就常常做夢赤身裸體站在公告欄前看成績,一年一年地往下掉,往下掉,勢不可擋。 「魏主任您真太抬舉我爸了,這都哪跟哪呀。我爸他就是退了休閒著沒事,在廠裡幫幫忙而已。」 魏主任哪裡肯信,薛葵這話就說得太假。誰不知道姬水玉龍的前身就是姬水二汽,薛海光、沈玉龍合夥在破產申報中撈了一大筆。他自認為有義務替天行道——這種靠侵吞國有資產起家的暴發戶,不能占盡便宜。 他直入正題。 「小薛,現在所裡要搬家,你嘛就想個辦法幫幫忙。兩輛卡車,足夠了。」 建設節約型社會,首要一條就是動用所有的關係省錢麼?薛葵哭笑不得。這搬家費所裡肯定可以報,魏主任替誰節約呢? 「我做不到。」 魏國棟哪裡想到薛葵會斷然拒絕,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 「魏主任,您這是難為我。要不我幫您打聽打聽物流公司哪家收費比較便宜?」 無須權衡利弊,她知道真的解決了這件事情,魏主任自然對她另眼相看。但食髓知味,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今天借卡車,明天就可能是悍馬,那還不是整個藥理所的婚喪嫁娶都得她包?! 她自覺沒有這個能力無限提供車輛。她姓薛,不姓沈。姬水玉龍是沈玉龍打下來的江山,和她薛家一點關係也無。 魏主任臉上便有些不好看:這技術員資歷不高,脾性挺大。他說了句「你們慢吃」,拔腿就走。 同事都知道魏主任明顯是為難薛葵,但你說這小女子看著有個梯子都不緊著往上爬,豈不是傻得可以。 「薛葵,要不你還是想辦法求求你大舅,免得魏主任面子上不好看。」 薛葵撥弄著飯菜,並沒有失去胃口。 「不談那個了。我們什麼時候去吃牛腩粉?」 又過了兩個星期,窗外的桂子樹映著明媚陽光,依然香得濃烈。藥理所已經正式停工,整理實驗桌,預備第二天的搬家大計。 實驗桌總是最後整理的,紙張書籍都打包,免得搬運時灑出來,還要把易碎物品都裹上海綿裝箱。你若看不開,收拾屋子真是又髒又累;若看得開,就時時有驚喜,久已不見的一些零零碎碎,在邊邊角角裡搜羅出來。薛葵搜到一包奶糖,大概是哪個學生送的,沒過期,就拆開來大家一起嘗嘗。歇氣兒的當口,有人抱怨格陵區政府沒事找事,硬要學生物的都南遷,不知是何居心。 「得了吧,我們已經夠幸運,想想動物所,上千隻雞、鴨、兔、鴿子,還有豬崽,更麻煩。」 大家就自動開始想像高級知識份子趕著豬崽招搖過市,頭上還飛過一群鴿子——那畫面真是有喜劇感。哈哈哈地笑過了還覺得不過癮。 「薛葵,來講個笑話吧。」 薛葵正整理試劑公司的名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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