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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你一個人來的嗎?嚴文靜來了沒有?」他問。

  「沒有呢。還以為你跟她在一起呢。」我答道。

  酒吧裡人聲鼎沸,我們說話幾乎總是在噪雜聲中被過濾掉,一點也聽不到。不過遇見高遠,我還是很高興的,轉身把他介紹給唐愛國,他們像皮影戲裡的人物那樣,臉色蒼白,手臂伸出,然後就是無言地握了握手。他見我們閑來無事,便立即非常盛情的邀請我們加入他們的尋歡陣營。我們對視了一下,知道沒法說話,乾脆直接跟著他走。坐下來不久,我們才知道,他們中的許多人,竟然是今晚在此地喝酒尋歡臨時才認識的。那些人看起來都像是單身。高遠坐在我們一起,給周圍的朋友介紹我們,然後頻頻跟我們碰杯。他們喝的不是啤酒,而是將瑞典產的伏特加酒,摻了果汁或者綠茶來喝,味道很奇怪的。

  在瘋狂的笑聲和嬉鬧中,每個人的臉都單純而興奮。我在想,我們內心那些隱痛和悲傷,此刻全都被臨時收藏至內心的某個角落。今夜,且將歡樂之神釋放,盡情狂歡吧。我告訴唐愛國,高遠(我對他的瞭解有限,僅止于中學同學嚴文靜的介紹)出身清華,來深圳工作才幾年時間,居然一口氣連續買下五套房子。據說其中還有一套是連排別墅。就是說,平均每年掙不止一套房。以深圳的房價,他才三十歲的年紀,是不是成就非凡?聽說,平日裡,他揮金如土。

  「啊?」唐愛國怔住了。

  我輕輕噓了一聲,按住他的肩頭說,「哎,別這樣。喝酒吧。」

  唐愛國憂傷地說:「知道嗎?我的經理,那位死去的女孩,也有這麼能幹的。在深圳,像他們這樣賺錢,並不是神話。」

  雖然高遠賺錢有術,但是從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出有錢人的紈絝之風。恰恰相反,他的表現給人的印象是大方誠懇,笑容也頗具感染力。唐愛國站起來向他敬酒。

  高遠笑著說:「您別客氣,坐著喝。」然後,一口喝完了杯中酒。

  座中女孩,年紀也不大,卻個個能喝善飲。他們告訴我,這家酒吧以替青年男女交友為名招徠顧客。一時深圳城裡,年輕的未婚男女紛至遝來。唉,移民之城,孤獨寂寞者實在太多。忙碌了一天的男人和女人,都想在這裡,想在夜幕籠罩下的喧嘩和腐敗場所,找到一絲曖昧,找到一個可以暫時依靠的肩頭或柔軟的身體。可是,他們能夠找到什麼呢?他們能夠找到一點希望和慰藉嗎?不,他們什麼也找不到。他們,只能使疲憊的身軀更加疲憊,使孤獨的心靈更加孤獨。

  飄蕩著曖昧空氣的深圳之夜,卻因為這樣的緣故,變得更加喧鬧與憂傷,更加迷幻和激情,更加冷漠而放縱。

  那夜玩到淩晨,我們才從酒吧出來。涼風吹在臉上舒服極了。高遠意猶未盡,約大家去吃宵夜。那些美女們也嚷嚷著,跟著一起去熟悉的夜店吃潮州粥。之後,高遠又送我們回家。

  坐在高遠寬敞的廣州產本田商用車後座,大家沉默不語。也許,玩了一夜,我們都疲憊不堪。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醉醺醺的樣子坐在他旁邊的副駕駛座上。高遠介紹說:「她叫肖瀾。也是做投資的。」

  按理說,她應該跟我們打個招呼,可是她自顧自呆坐著。並不理會我們。姑娘看上去性格恬靜,隱約有些高傲。她的臉頰上,下巴旁有一顆黑痣。黑髮像靜止的瀑布一樣流瀉。她一直保持著沉默與憂鬱,不想跟別人說話。高遠駕駛著汽車,不時跟我們說些俏皮話。唐愛國與他有一搭沒一搭閒聊著。而我卻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著。

  像高遠這樣香車美女兼美酒的生活,離我們實在太遙遠了。那一年,我和唐愛國各自的事業都還正處在起始階段。對這座城市,我們這些來自外省的,也都十分新鮮和好奇。我們對現實沒有把握,對未來也不太有信心。在工作方面,唐愛國遭逢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打擊,收入劇降。我獨力支持的小公司亦在泥濘中掙扎著艱難前行,不堪重負。每日繁重的工作和大量無效勞動令我心力交瘁。如果不是偶爾在生活中能夠遇到像高遠這樣強大的成功者,或者像唐愛國的女上司安薇那樣的超級優秀者,我幾乎失去了奮鬥的動力。他們適時出現的完美示範,激發了我年輕的熱情和衝勁,亦給我一注特殊的清醒劑,時時催我在新的城市奮勇前行。

  過了一周。又是一個週末,我又見到唐愛國。唐愛國惦念著上周那個曖昧而奇妙的晚上。關於高遠,我的記憶起作用了。我的同學嚴文靜曾經告訴我有關他的傳奇般的故事,那些若隱若現的事蹟,現在像返航的潛水艇,慢慢浮上水面。我將這些隱藏在黑暗中不為人知的故事,一件一件,絮絮叨叨告訴給唐愛國聽。

  不知道是因為高遠的清華出身,彰顯了他過人的才華,還是這個極具魅力的招牌給他便利,為他鋪就廣泛的人脈關係?反正,高遠一踏上深圳的土地,就在這裡大展神威。想到這裡,對比自己,我不禁黯然神傷。我也出身名校,卻與他有若雲泥之別。或許是我的專業太缺乏吸引力了吧?要不就是我天生不是擅於賺錢的人?唉,這個人,這麼個人,他那滾滾而來的金錢怎麼就如此輕易可以賺到呢?我真的難以理解。嚴文靜曾說,高遠他自己也是不太願意談論這個話題的。這個人,對追求金錢似有一種狂熱的嗜好,卻又擺出一副淡然憂傷模樣。他揮金如土的性格,似乎想讓人意識到,金錢對於他來說並不意味著什麼。不過,在我看來,他的憂傷是骨子裡的。嚴文靜嘴裡的高遠,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嚴文靜說,你看,高遠買了許多房子,可他自己根本不去住宿。房子全是空空的鎖著,裡面沒有購置一件傢俱。每隔三個月左右,他才會去看看他的猶如存款般的房子。銀行的存摺,尚印有一串串阿拉伯數字,而空空如也的房子裡卻空無一物。他樂意就那麼原生態般保留空白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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