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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唐愛國驕傲地說:「哼,他們只得公事公辦,將沒用的口供錄下來。」

  對啊,這樣的口供,對他毫無損害的口供有什麼用呢?從記錄的對話順序看,反倒是她們先罵了他。當然,我們可以理解成,她們害怕,警覺,用粗魯的語言反抗。女孩子嘛,先罵人,先發制人是情有可原的。就連母雞,有時候也是用這樣原始的手段對付外來侵犯者呢。況且,她們無法判斷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不先下手為強,先罵退他,難道等他來侵犯自己?

  你們員警也來得太快了些。她們倆說不定很生氣,會這樣說。天啊,要是她們真這樣說了,豈不是好人沒有好報?

  年輕的員警滿頭是汗,立刻急忙辯解說,有路人投訴,說前面發生搶劫,欺騙,勾引,騷擾什麼的,我們就立即奔跑過來的呀。我們唯恐壞人逃走,你還嫌我們來得太快?

  在警校,他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每天要進行長跑訓練。所以他們才能跑得又快又好。沒等到唐愛國這樣的人犯錯,犯罪,他們就飛一般到了現場,比配備了巡邏車還快。這得益於他們受過訓練的強健體格。當然,還有他們真是超級年輕,臉上唇上,連短細的茸毛都還沒長全呢。年輕真好,倘若讓一個大腹便便的員警來試一試看?

  「哎呀,你差一點就有案底了!」我快活地說,借機又羞辱了他一下。

  事實上,我是經常鼓勵他的。我這樣鼓勵他說:「喂,你坦白一些嘛。在女孩子面前,在有女孩子在場的員警面前,你不如將沒有做過的壞事也往自己身上攬,對!全往自己身上攬。這年頭,有案底才是個人物呢。有了案底,才能天不怕地不怕,雄赳赳、氣昂昂,像個臉上帶著刀疤的真正男人。」

  「哎!——我呸!你他娘的胡說什麼?」他憤然說。

  「嘻嘻!現在管閒事的人還是那麼多啊!你要知道,中國的老百姓是喜歡報警的。愛報警不是為了別的,不過是為了看個熱鬧嘛。」

  「你這個蠢貨!」他惱了,說,「沒法跟你說。真是愚不可及。」

  「哈,你聰明透頂,你進了派出所。我愚不可及,可是我在派出所外面。」我簡直想跳街舞呢。他看我那麼高興,恨的牙齒癢癢,舉起拳頭就想揍我。

  「哎!不過是逗你玩的,就當真?」我躲閃著說。

  不過,我的確是戳到了他的痛處的。正是那一次,派出所檢查他的證件,發現他既沒有特區通行證,也沒有臨時居住證,只有一張在特區沒有什麼用處的內地身份證。放了那幾位女孩之後,就將他轉樟木頭收容站了。他不服氣,在派出所裡大吵大鬧了一番,挨了幾個嘴巴子和一陣拳腳,依然被關了起來,第二天就送走了。雖然第二天火速找人擔保終於出來,這件過於恥辱的事情,仍是讓他終生難忘。知道了這麼一番經歷,我非常佩服他。即使面臨強權,他依然是一個敢想敢做、有勇氣有血性的人,這樣的人,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現在,他有了蓉兒。即使有了蓉兒,他還像過去一樣,喜歡跟我朝夕相處。我們仍然經常在一起。那時候我還沒有什麼錢,窮得叮噹響,經常約他去吃家家長沙米粉店,這樣花費就不會太大。那會兒不知道他家是開米粉廠的,吃米粉吃到膩味,並不像我一般毫無原則地喜歡大吃特吃加了肉湯和辣椒的各式米粉。好在這家飲食店不單賣粉,也賣麵條什麼的。什麼大肉面啊,冬菇肉餅蒸雞蛋面啊,酸辣面啊,粉和麵的牌子,都並排一溜兒掛在牆上,仿佛很民主,很平等似的。你愛吃什麼便可以去點什麼吃。這裡不僅粉好吃,面也是不錯的,面是手工堿水面,很筋斗的,吃著舒服。粉呢,寬粉為主,這是我愛吃的粉。每次來這家小店,我吃米粉,他吃麵條。兩個人,不言不語的,埋頭一陣猛吃,吃完後俱是大汗淋漓,像碼頭上的搬運工人。如果手頭稍微有些寬裕,那麼除了粉和麵之外,還有一些很不錯的特色小菜可以點。譬如,你可以點紅燒豬蹄呀,醬豆干呀,鹵雞蛋呀,青菜或者空心菜炒上一個,青蔥碧綠,價格也還不算貴。或者呢,最後如果還能夠每人來一碗熬得濃濃的綠豆湯,那就太爽了。每逢這個時候,我吃得心滿意足的,就央求他毫無保留地把他跟蓉兒的故事講給我聽,好像我有強烈的窺視欲。通常,他會很驚訝地朝四周擁擠坐在一起的年輕人群一看,然後就罵道,呆子!這什麼地方啊,你打算要我在這裡演講啊?我就嘿嘿笑個不停。

  這個人一向坦率。沒人的時候,他仍是會如實告訴我他所有一切的秘密。他願意說,一來是他對我的認可與信任;二來,也許是他內心的一種虛榮和滿足。他摳女手段一流,早早就將蓉兒搞掂,這一點讓我無限豔羨。且看其戰果,如今的週末,他們已經公開住在了一起,過起了卿卿我我的居家日子。不用結婚,而有結婚的待遇,這是在深圳生活的好處。說起來,我有一點是沒法不慚愧的,陳旎與我,我們一直若即若離,像兩位並肩同跑的友好的長跑選手。陳旎只肯跟我吃飯喝茶,從不跟我回家。當然,說起來也怪我,我不好意思帶她回家。我的家不叫個家,在深圳住出租屋的人都知道的,什麼叫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啊。這樣的潦倒現狀,讓我始終難以推進我們兩人之間的情侶關係。

  這樣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日子,我是一直悶悶不樂。一個男人在這座城市裡,歷經數年奮鬥而無法立足,更談不上發展,真是太失敗了。雖然我還年輕,可是當這一切來臨時,特別是女友出現,我就無法正面對待它。有女友,而沒有房子;有女友,而沒有車子,在深圳都是可怕的事情。我正好就是這樣的情形。在這個務實的城市裡,沒有這諸多有價值的東西,沒有這一目了然、從容進退的實力,想跟女孩順利拍拖,輕易搞掂,幾乎是不可想像的。唉,中國的人太多了,人一多,就不容易有價值,東西反而顯得比人更有價值。

  因為這個緣故,我一直在擔心,陳旎對我的態度是不是真實的?只限於吃飯喝茶的關係,會有純潔美好的愛情蕩漾其間嗎?

  那個週末,恰好那天蓉兒和青兩個人有事去了廣州,我便去找唐愛國,約他喝酒。因為沒人管教,我們得以自由地大喝一通。當然,狂飲濫喝的夜晚,期間到底聊了些什麼話題,至今早已統統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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