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晨曦之霧 | 上頁 下頁
五三


  她甚至找了婚介中心,開出一堆條件請他們安排相親,附加條件是必須在這醫院附近見面。因為她不敢離開太久,外公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她必須保證自己在他清醒時陪在他身邊,多一秒算一秒。

  她的條件裡重點強調容貌氣質修養談吐,恰恰沒提身家背景收入之類的,她覺得好處不能被一人占盡,反正她需要的也只是一個演員,表面過得去即可。所以連婚介中心的人員在問話中都透著疑心,大根本疑心她就是這醫院裡的某位得了幻想症的病人,或者她本是變態狂,打算把品相優秀的男人騙到這荒山野嶺玩殺人遊戲。

  不過人還是來了幾位,然後她覺得自己此舉實在無聊。但凡她真想徵求的那種男人,怎會陪她玩這麼無聊的相親戲碼,而來的多半帶著奇怪的目的,獵奇碰運氣或者找刺激,一個油頭粉面一個痞裡痞氣另一個滿面凶相。她微微歎氣將人家一一請走,還險些被其中一人所調戲。

  外公的生日臨近了,而她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作戲人選。她甚至連江流都考慮過,只要編一個可以圓謊的理由,至少外公不會懷疑他是假的。

  但是江流是江離城的人,她當時無法拒絕他們的幫助,是不敢拿外公的生命開玩笑,不只錢的問題,他們還有強硬的人脈關係網,她拒了他們便等於早早斷了外公的生路。可是連這種事都要依賴那組人,她會不會太污辱外公了。

  這時她想到了遲諾。他們的差距很大,她本無意與他產生什麼交集,而且她的要求看起來很不合理,但此時她的確沒有更好的人選了,沒想到他一口答應下來,第二天便開車前來。

  那日風很大,又下著雨,他來時便有些風塵僕僕的味道。兩人只用了五分鐘時間統一了口徑,然後便去見了子柚外公。

  遲諾外表儒雅,談吐不俗,應對得體,很細心地為老人帶了禮物,不貴重,但很別致,耐心回答老人的每一個問題。

  他甚至陪老人下了一局象棋,配合著老人不符常理頻頻犯規的下法,很認真地以些微差距險敗給他。

  儘管孫天德笑容幅度很小,但看得出他很滿意,接著遲諾的手說:「你打算娶我家小柚嗎?」

  遲諾變不改色地說:「如果她同意,我會的。」

  「我家小柚從小沒受過苦的,所以以後你也不能讓她受委屈。」

  「您放心,我會愛護她。」

  陳子柚將他一直送到停車場:「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不客氣,應該的。」他見她向自己躬身行的那個致謝禮太過端正,本想去攔她,手伸到中途又收回,只和氣地說,「你早點回去,不要讓老人等你太久。以後有機會請我吃頓飯就可以了。」

  見到了「准孫女婿」後,老人很高興,儘管他大多時間在睡覺,但他醒著時會念叨:「小遲不來看你嗎?」

  「他出差了。他總是出差,每次都很久。」陳子柚鎮定地回答。

  過了兩天老人又問:「小遲出差回來了嗎?怎麼不見你們倆打電話?」

  她不願將事情弄得更複雜,也不想欠債太多免得無以為報,但是她懷念老人滿足的表情,更不忍看到老人疑惑的目光,所以她糾結著要不要再麻煩遲諾一次。

  當她終於下定了決心時,她的決心卻沒什麼用了,因為孫天德陷入了沉沉的二十四小時睡眠狀態無法醒來。

  醫生說:「對不起,陳小姐。」

  她平靜地問:「我外公還能活多久?」

  陳子柚接到江離城的電話時,她正坐在外公床邊為他繼續讀那本沒讀完的《百年孤獨》。室內很安靜,有她輕柔緩慢的誦讀聲,有連接著外公身體的儀器發出固定頻率的電子聲響,還有她的心跳聲,與那儀器的頻率漸漸一致,最後形成一種強幅共振,充滿整個空間。

  自她的外公開始昏迷不醒的這些日子裡,她也猶如行屍走肉,會呼吸,會吃飯,但是什麼也不想。

  突兀的被靜了音的手機蜂鳴聲響起,聲音很小,但仍然劃破了這種仿佛獨立而狹小的宇宙之中的空曠安靜。她被驚到,手裡的書掉到地上,將神志拉回現實。手機螢幕上跳動著一串數字,連起來很陌生。

  她定定地看著那數字一跳一跳,然後定格消失。待它們第二次又出現時,她接起那個電話。

  陳子柚沒想到聽筒裡傳出的聲音是江離城的,她隱隱約約地記得,這似乎算是他第一次給她撥電話,以前總是由江流或者別人代勞:「陳小姐,江先生請您……」,總是如此。奇怪的是,從遙遠的那端傳來那麼失真的聲音,她竟能辨別得出。

  「我回來了。如果有空的話,晚上一起吃飯。可以嗎?」江離城淡淡地說。

  她恍惚了一下,對這種對話方式感到陌生。而且,他用了「如果」這個詞,又加了問號,似乎在給她選擇的餘地。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月曆,又看了看正睡得安詳的外公。居然兩個半月了,她最近早已沒了小時分鐘與秒的概念。她的時間是凝固的。

  她本能地想說「不」,最近她不願離開外公一刻,生怕一旦她離開,便見不到最後一面,儘管醫生說,老人的這種情況會維持一段時間,如果有惡化也能從各項指標看出來。但是她心念一轉,卻說了「好」。

  「七點鐘江流會去接你。晚上見。」電話那端的江離城很乾脆地掛了電話,沒多說一個字。

  陳子柚對著鏡子抹粉底,塗唇膏,灑香水,換上一身顏色柔和的衣服,把頭髮挽起來。

  她最近大多時間都在室內,很少見陽光,膚色黯淡,唇色蒼白,連頭髮裡都似乎有消毒水的氣味。

  她一向都不這麼敬業,可是當她覺得他現在算是她的間接幫助人的時候,她認為自己就算不必感激,也多少應該帶點尊重,因為那本不在他倆的協議範圍內。雖然這一切後果都與他有關,她恨江離城的心也永遠都不打算改變,但是一碼歸一碼,這個她分得清楚。

  她反思自己為什麼明明有機會躲開這次約會,卻仍然堅持去赴約。或許她心裡明瞭,當她與江離城的關係真正終結時,便是外公離去的日子。所以她寧可與江離城將這種不乾不淨不明不白的關係按著原狀維持下去,久一些也沒關係,這樣就可以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仿佛外公也不會離去。

  江流見到她,恭敬地行一個禮,神色淡漠地開車,就像之前每一次,上一回他難得一見的悲憫神情已然不見。陳子柚想,這也正常,上回他表情異樣,並非因為同情她,而是因為那時他提到了江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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