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晨曦之霧 | 上頁 下頁 | |
三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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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是吃什麼的?這麼點破病都治不了?人沒事,什麼指標都正常,怎麼就醒不了? 「隨便你們用什麼方法。總之讓她快點醒。如果她死了,有你們好看的!」 這是她陷入昏迷以後聽到的對自己最關切的話,雖然如此的粗魯。而這個聲音卻是全然陌生的,她敢保證自己從來沒有聽過。她試著想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人,但她動不了。或許這還是夢,她在夢中期待有人來關心她,哪怕只是一個粗魯的陌生人。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耳邊又響起了低語般的聲音。這一回的聲音她記得的,給了她最大的恥辱的聲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陳子柚,你外公,還有你,就這樣一個瘋掉,一個馬上要死掉,難道不覺得太便宜我了麼?」 他說這話時,仿佛就湊在她的耳邊,有暖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有一點點癢,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煙草味。 她想伸手去推開他,但還是不能動彈,聽到他又貼著自己的耳朵說:「你儘管去死。可是你不經我允許,單方面撕毀我倆的合約,你猜我會如何去對付孫天德那個老傢伙?他雖然瘋了,可畢竟還是個活人。」 那個聲音如慣常那般冷冷冰冰,卻因為湊她太近,帶著潮濕的暖意。陳子柚用盡全力的力氣想掙開眼睛。如果可以,她想扇他一個耳光。 「你死了也好,眼不見為淨。」那個聲音帶著那一點暖意一起飄遠。 陳子柚掙扎到幾乎心力衰竭之時,終於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她慢慢轉動自己的頭。 屋裡光線已經轉暗,是那種黃昏之際曖昧不明的顏色。她看向窗邊,白色的窗框,窗外是顏色奇異的天空,有人坐在窗邊的躺椅上,支著胳膊,伸長了腿,形成一道姿態慵懶而優雅的黑色剪影。 她試著張了張嘴,她用盡力量發出那些破碎的音節時,那種感覺猶如終於從仙人掌叢林中穿行而出陳子柚說:「麻煩你,幫我倒杯水。」 黃昏的剪影畫面中,江離城慢慢地轉過頭。因為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此刻是驚訝還是嘲弄,但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於是那在陰影中接近灰白色的窗框裡,人形剪影的畫面換成了另一副形狀,並緩緩地變化,消失。 然後她頭上的燈突然開了,她被那突如其來的光芒刺了一下,立即閉上眼。她聽到他走到她身邊的腳步聲,櫃門打開的聲音,輕微的玻璃碰撞聲。但是最後塞進她手裡的,卻是一瓶已經開了蓋的瓶裝礦泉水。 她的手有點抖,但還是緊緊抓住那瓶水,只是不知該如何送到嘴邊。 這時她腳下響起咿咿呀呀齒輪啟動的聲音,身下的床漸漸折起,竟是江離城幫她將病床搖成她可以坐起來的角度。 陳子柚沒有說謝謝,而是將那瓶水送到嘴邊。她那麼多天沒吃東西,自己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口氣將那瓶水全喝了下去,幾乎嗆到了自己。 那些水仿佛沿著陳子柚的四肢百胲緩緩流動,流經之處,她的細胞也漸漸活了過來。她轉動眼球看了一下自己的處境。 雪白的天花板和牆壁,雪白的病床與床單,雪白的傢俱,連此時正一滴滴注射進她體內的大袋的液體都是乳白色的。原來正是這些營養液令她活到現在。 若不是江離城穿著一身正裝而不是居家服,她幾乎以為這裡是他某處新的住所,而不是醫院。 江離城穿深灰色的西裝,淺灰色襯衣,深淺灰色條紋領帶與他的頭髮也一點也沒亂,他的樣子就像是剛從宴會上回來的優雅紳士。 陳子柚認識他這樣久,從未見過他身上出現過除了黑色、白色、灰色,或者接近黑色的藏藍,與接近白色的亞麻色這幾種之外的顏色。若不是他的唇色與正常人的顏色一樣,他整個人就像一副以彩色方式洗印的帶著些微色差的黑白照片中的人物。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巡視了很久後,最後停留在他的臉上,於是他倆對視了一會兒,彼此眼中都沒有什麼情緒。 陳子柚先開了口。喝過水之後,她說話不再那麼艱難。她說:「恭喜你。你應該很滿意這樣的結果吧。」 她覺得眼睛花了一下,以至於看不清剛才浮在江離城唇過的那一點肌肉微動究竟是不是一個微笑,只聽他說:「你想聽實話嗎?我等了那麼久,超過了我活在這世上的半數的時間;我付出那麼多,幾乎傾盡我的所有。我以為我會碰上勢均力敵的對手,報復的時候可以酣暢淋漓,卻沒有想到孫先生這麼外強中乾,不堪一擊。你能明白嗎?這就像小時候你興高采烈地拿著一個爆竹去點燃,那是你唯一的一個爆竹,結果那卻是個啞炮。我幾乎開始為自己感到不值了。」他一字一字地說,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我沒放過鞭炮,我體會不到你的感受。」陳子柚說,然後這一次她終於看清楚了,原來他真的在笑,那種淺淡的笑容在他唇邊一閃而過,宛如一朵蓮花,潔白而邪惡的蓮花。 因為他沒有回話,所以她補充說:「你會遭報應的。你一定會遭報應的。」只是她全身無力,本該很有力量一句話從她口中說出全無氣勢。 江離城沉吟了片刻,拉過一張椅子坐到她床邊。他身體的陰影突然投向自己,遮住她眼前的光線,陳子柚顫了一下,擔心他會打她。但他只是把身體微微俯向她,用耳語般的聲音說:「這句話我曾經對你外公講過。我等了十幾年,才等到他的報應。如果你也想看到我的報應,那你一定要努力地活上許多年才行。」 「你放心,我也一定會等到那一天。」陳子柚用力地說。 江離城這回笑出聲來。他說:「你現在可比你躺在那兒半死不活的樣子要可愛得多。」 陳子柚扭過臉去不再看他。其實她想開口讓他滾,但她受過這麼多年的淑女教育,話到嘴邊,到底說不出那個字眼。而江離城完全不顧病房禁煙的規定,已經點上一支煙,悠然地吸了幾口,那熟悉的煙味很快便飄過她的鼻端。 他見陳子柚轉過頭來盯著他手中的煙,於是體貼地問:「你也想來一口?」陳子柚憤然又轉過頭去,或許她轉得太用力,或許她真被嗆到了,她重重地咳了好幾下。 江離城按滅了那支只吸了幾口的煙,突然說:「不管你信不信,總之不是我。」 「哪一件?」陳子柚警覺地看著他。 「每一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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