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月光(106)_藍鳶星

一〇六

　　「等等……」

　　「怎麼了？」

　　短暫的靜默，接著，徐徐緩緩的聲音飄入耳中，「小冬，過一陣子，跟我去歐洲好不好？」

　　「當然好！等寒假，我早想去了。」

　　「傻丫頭，不是去旅行。」

　　小冬登時呆住。

　　「年底公司調我去歐洲，到時候，你可以辭了工作繼續讀書。」

　　小冬僵著身子半天沒回過神來。李默站在門邊等得不耐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孟老師，還有八分鐘地鐵就要開了。」

　　「那個……二哥，這麼大的事，你讓我考慮考慮。回頭再說，我先掛了。」

　　說完就掛了，乾脆利索。

　　李默背起書包，尾隨她匆匆出門。

　　小冬心神恍惚了一整天。

　　二哥的話時不時在腦子裡晃蕩。辭掉工作去歐洲，她很清楚這麼做意味著什麼。不說別的，這個決定，家裡那一關就很難過去。

　　在長輩看來，中學老師是個安生又穩定的職業。她還年輕，在學校裡好好發展，前途一片光明。放棄努力四年得來的一切，跟著二哥遠赴歐洲，無論如何，都令家人難以接受。

　　從小到大，她幾乎從未做過任何忤逆長輩的事，可她現在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選擇的這條路，究竟會在家裡掀起怎樣的波瀾。

　　昨晚三姨跟她閒聊時，有意無意地多次提及二哥的個人問題。小冬小心翼翼地出言試探，以開玩笑的口吻跟三姨說，表妹小琴曾經對二哥很有好感。三姨一聽，揮著蒲扇連連搖頭，難以置信地盯著她說：「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表兄妹一起玩玩鬧鬧的，這種感情跟男女之情可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兒去！再說了，近親結婚那都是老祖宗幹的事。去年，隔壁老劉家的二姑娘跟一個遠房表弟硬是好上了，這不鬧得家裡家外沸沸揚揚，街坊四鄰的，沒少議論。民政部門倒是給登記了，折騰到最後婚是結了，可老劉成天為這事窩火呢。我們這種歲數的人，誰不希望家裡和和美美的，少受外人說道？你說你們一個個的，就是不知道老人的心思！」

　　二哥的話，三姨的話，在小冬腦子裡劈裡啪啦來回碰撞，弄得她腦細胞大量死亡。

　　放學後，李默難得沒去打球。辦公室門口，他笑眯眯地探頭進來，「孟老師，小爸來了。」

　　尚未離開的老師整齊劃一地盯著小冬，尤其以沫沫最為八卦，擠眉弄眼地拖著長腔，語聲好不曖昧，「冬冬，小爸是誰啊……」

　　小冬故作嚴肅，快速收拾起桌上的東西，踩著四方步穩穩地走向門口。

　　沫沫好奇心大盛，朝李默揮揮手。小孩兒收到指令，立馬顛顛地跑過去，湊在她耳邊鬼鬼祟祟地嘀咕：「陳老師，小爸正在跟孟老師……」

　　沫沫聽罷，嘿嘿一笑，拍拍他肩膀，彼此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小冬面無表情地從他二人身邊經過，目不斜視，大步跨出門。大概是太過鎮定，鎮定得忘了辦公室外，那道設計極其不人性化的二層階梯……

　　一腳踩空，重心驟失。狗啃屎的慘劇，即將發生……

　　「見到我這麼激動？」

　　「……」

　　穩穩的臂彎，溫和低柔的男聲。

　　小冬欲哭無淚，匆匆掙開他的胳膊，抬起頭急急地道：「得了吧，純屬意外。」

　　李默看清來人，速速道別沫沫，興沖沖地跑到他們身旁，「小爸，晚上請我吃飯吧？」

　　李木魚拍拍他腦袋，點頭應允。小冬回身瞪了一眼那幫講臺上下大相徑庭的八卦女，「我先走了。明天提前半小時到辦公室來開個會——關於月考的事。」

　　「去吧去吧。」沫沫喜眉笑眼地望著門外那和諧的「一家三口」，「冬冬，加油！良辰美景，切莫虛度啊！」

　　走出教學樓，小冬跟他們父子道別。

　　夕陽下，三人的影子斜斜映在水泥地面上。身邊來來往往的師生，莫不投過好奇的一瞥——如此高大英俊的教師家屬，在他們學校實不多見。

　　「晚上一起吃飯。」李木魚的語氣不像是在徵求她的意見。

　　小冬直言不諱地拒絕，「一會兒我得去三姨那兒——二哥出院了。」

　　「你最近在減肥？」李木魚問得突兀，小冬頓了一下，極快地反應過來，「沒，大概剛開學比較忙，沒有暑假裡養尊處優的舒服日子過了——自然瘦身法。」

　　李木魚眼底浮起淺淺的笑意，「別在這兒杵著了，上車再說。」

　　「不用了，薇姐會來接我的。你跟李默先走吧，她應該已經在校門外等我了。」

　　「齊薇？」李木魚問。小冬點頭，接著就聽他說，「我剛才在校門外跟她打過招呼，她已經走了。」

　　「啊？為什麼？」

　　「我跟她說，吃過晚飯後我送你過去。」

　　「然後她就走了？」

　　「沒錯。」

　　「……」

　　小冬心裡亂成一團，剛才還餓得咕咕直叫的肚子似乎也沒了動靜。

　　李木魚見她半天沒說話，挑挑眉，牽起她的手直奔停車場。小冬下意識地掙脫，誰知越掙脫他握得越緊。她心底一陣惱火，正待發作，卻聽耳邊悠悠響起他的聲音，「這裡是學校，你的學生正看著呢。」

　　李默重重點頭，「孟老師，剛才我還看見牛小朵她們在窗邊趴著議論呢。扭扭捏捏的會被誤會成光天化日之下跟男朋友鬧脾氣啊，那可嚴重有損你在我們心中的光輝形象！」

　　「李木魚，你鬆手！」小冬不為所動，沉著臉冷冷地道。

　　李木魚似是恍然未聞，手上力道絲毫不減，腳下步子絲毫未緩，「小冬，我已經徹底修正了對你的看法。有些事，指望你這顆榆木腦袋自己想清楚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小冬一驚，抬頭盯著他，「什麼意思？」

　　李木魚笑笑，不置可否，按下遙控開關，「上車，路上慢慢琢磨。」

　　正是下班的當口，路上車多人多。好車破車公共汽車，都被一個又一個的紅燈徹底磨沒了脾氣。

　　車裡空調開得很足，小冬卻依舊覺得熱。心火太旺，順著毛孔呼呼往外冒熱氣。

　　李默坐在後面玩手機遊戲，李木魚雙手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不緊不慢地隨著車流一點點往前蹭。誰也不說話，CD裡流淌出的鋼琴曲聽起來似乎也不若往日悅耳。

　　剛才小冬給二哥打電話，手機沒人接。打去家裡，三姨接的，電話遞給二哥，二哥沒問她在哪兒，只是說正在跟薇姐談事情，晚點再打給她。小冬收起手機，心裡更覺煩躁。她太瞭解二哥了，電話裡那不冷不熱的語調，明顯就是心情不好。不知道薇姐怎麼跟他說的，二哥心思很敏感，她不想在他養傷的時候還惹他不開心。想到這兒，她突然側過頭，「你跟薇姐除了打招呼，還說什麼了？」

　　李木魚此刻正隨著音樂的節奏輕輕叩擊著方向盤，聞言，不緊不慢地道：「你好，這麼巧，我來接小冬和李默。晚飯後我送小冬過去，再見。我說的，就這些。」

　　「……」小冬垮下肩膀，蔫蔫地靠在椅背上，決定不再浪費唇舌。

　　「小冬，少晏把那層窗戶紙捅破了，你的心情看起來並不太好。」

　　「你想說什麼？」小冬望著窗外，心不在焉。

　　「沒什麼。我以為，你應該很開心才對。畢竟這麼多年，你不可能感受不到少晏對你那份特殊的感情，儘管這聽起來有點匪夷所思。」

　　「你也覺得這很難接受？」

　　李木魚笑，「何必問我？你心裡的那道坎兒能不能邁過去，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小冬默不作聲，眉心微皺，心情紛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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