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月光(103)_藍鳶星

一〇三

　　小冬心不在焉地搖搖頭。馮丹的話帶給她太多的震撼，跟馮丹相比，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那些猶豫不決的困頓，那些自私懦弱的逃避，其實一直都在不斷傷害著身邊人辛辛苦苦為她締造出的幸福。二哥對她那種早已超越兄妹範疇的感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始終不知該如何面對。二哥一直在耐心地等著她的答案，她卻久久糾結在這種曖昧不明的情感中。

　　其實很多傷害，往往就在這躑躅不前的掙扎中悄然而來。她不知道愛上自己的哥哥究竟該是怎樣的感覺，可她卻清楚地知道，這個世上，她最不願傷害、最不能傷害的人，就是他。

　　小冬久久的沉默讓孫少晏失了主意，「小冬，過來，出什麼事了？」

　　小冬長舒一口氣，用力揉揉臉，眨眼間，精神煥發，「二哥，昨天晚上我幫你按摩的時候發現你腳腕有點兒腫，今天醫生來查房，有沒有說是怎麼回事？」說話間，人已走到床前。

　　孫少晏被她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困惑不已，若有所思地道：「沒什麼，腳踝錯位後的常見反應。」

　　「那就好。」小冬倒了半杯水，用純淨水兌得溫熱適中，扶他坐起身，把護士送來的藥直接塞進他嘴裡，「不是說晚飯後要立刻吃藥嗎，你怎麼又忘了？」活力十足的聲音，令孫少晏稍稍卸去心底的不安。他仰頭就著水把藥片吞下，很享受地靠在她肩上，很享受地任由她幫自己擦去嘴角的水漬，很享受地聽著她的絮絮叨叨。

　　伺候二哥吃完藥擦完身，小冬才恍然覺出肚子空空如也。她把李默準備的飯盒放進微波爐裡熱了幾分鐘後，愜意地開吃。

　　孫少晏欣賞著她狼吞虎嚥的吃相，嘴角始終掛著一抹柔和的笑意。有她在身邊，難聞的消毒水味裡，都透著溫馨。

　　吃飽喝足收拾東西時，小冬才注意到一束華麗的香檳玫瑰靜靜地躺在沙發上。花瓣嬌豔欲滴，散著淡雅的清香。大概是馮丹帶來的。這幾天來探病的人絡繹不絕，鮮花水果氾濫成災，多半都送給了護士台的值班護士。

　　「二哥，這束花肯定不便宜。」小冬把花拿起來，舉在眼前欣賞了半天，走到窗邊準備插進花瓶裡。

　　「拿走，我不喜歡這種花。」孫少晏冷言阻止。

　　小冬湊到他面前，語帶戲謔，「二哥，你知不知道香檳玫瑰的花語？」

　　孫少晏皺眉，漫不經心地道：「不知道。」

　　小冬撲哧一笑，「騙人！給女人送花你最擅長了，這些事，你會不知道？」

　　孫少晏抬起眼皮盯著她，臉色不太和藹。小冬撇撇嘴，隨手把花丟到身後的椅子上，「別這麼兇神惡煞的，開個玩笑而已。那不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又不在乎。」

　　孫少晏拉過她的手，十指交叉，緊緊握住，「這些事我會處理，你不用操心。」

　　小冬笑笑，「二哥，馮丹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我以為，她對你多少應該有些恨意才對，沒想到她表現得這麼平靜。我聽薇姐講過香檳玫瑰的花語——愛上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她送這花，可實在有點不靠譜。」

　　孫少晏鬆開她的手，攬著她的腰，輕車熟路地把她帶入自己懷中。很曖昧的姿勢，讓小冬的臉頓時紅得發燙，幾乎達到了適合煎蛋的溫度。

　　「小冬，她有什麼目的不重要。你記住，我對不起的人是馮琳。她不是馮琳，所以你不用因為她的出現而感到絲毫的困擾。」

　　小冬貼在他胸前，聆聽著他平穩舒緩的心跳，暗自提起的心悄然放下。其實，在看到馮丹的那一刹那，她最擔心的，是二哥會重新陷入馮琳自殺的陰影。

　　「路上塞車了？」孫少晏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淡聲問。

　　小冬歎氣，「地鐵上有人臥軌自殺。這年頭想不開的人可真夠多的，好死不如賴活著，眼一閉可就啥都沒了。」

　　「小強也不是誰都能當的。」說話間，孫少晏面色漸緩，嘴角溢出的暖暖笑意，融化了臉上浮著的沉鬱，聲音也跟著輕快了不少。

　　「二哥，有時候我覺得，咱倆特像一對落難的苦命鴛鴦。」小冬玩弄著他衣服上的扣子，言語間頗為唏噓。

　　孫少晏拍拍她的腦袋，笑顏如花，「這個比喻我喜歡。」

　　「別笑了，我估計這事也瞞不了太久。」小冬扭了扭身子，把頭埋在他胸前，悶聲悶氣的。

　　「什麼事？」孫少晏挑著尾音反問。

　　「你的腿，還有……還有……反正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孫少晏聞言，心情大好，彎彎的眼角散著融融的愉悅，蒼白的病容上躍動著說不出的迷人色彩，「傻丫頭，我來處理。絕對不會讓被逐出家門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

　　小冬哼了聲，「話可別說得那麼滿。這事還是再緩緩吧，最近三姨血壓高，我爸心臟也不太強健。」

　　「家裡那邊是得慢慢來，你這邊呢，真的想清楚了？」

　　小冬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掙開他的胳膊坐起身，很認真地看著他，眼神裡頗有些革命志士英勇就義的凜然，「二哥，為了不負孟小強之名，這次，我……豁出去了！」

　　「你……」孫少晏愣了愣，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摸她的額頭，「小冬，你沒事吧？」

　　哐當。

　　病房門大開。

　　「兒子啊……」

　　三姨顫抖的呼喊聲，不啻九天之上的巨雷。

　　小冬條件反射般跳下床，來不及多想，就甩開步子大步流星地直奔門邊，腦子暫時短路，還好嘴沒罷工，「三姨，幾天不見，您老身子骨可好？！」

　　一下子，病房內悄然無聲，似有一群烏鴉撲閃著翅膀，自頭頂上悠然飛過。

　　幾秒後，孫少晏哈哈大笑。

　　劉小琴站在門外，眼珠子在小冬和少晏身上滴裡咕嚕來回亂轉。

　　三姨徹底混亂了，顧不上多問，急匆匆來到床前，掀開被子，顫巍巍地撫摸著二哥右腿上厚厚的石膏，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

　　「媽，別哭，我沒事。」孫少晏笑眯眯地坐直身子，伸手抹去老太太臉上的淚珠。

　　三姨一把拍開他，「出了這麼大的事，要是小琴不告訴我，你倆還準備瞞我瞞到什麼時候！」

　　小冬歎氣，瞥了一眼倚在門邊的始作俑者，恨不得沖上去狠狠抽她兩個耳刮子！

　　接收到那兩束飽含指責的目光，劉小琴無所謂地聳聳肩，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小冬，你過來。」見三姨發話，小冬顛顛地領旨，垂手站在她老人家身後，心裡七上八下的，唯恐她看出什麼端倪。

　　「媽，這事是我不讓小冬跟家裡說的。」

　　「我當然知道是你！哪次小冬跟家裡撒謊不是受你指使？」三姨坐在床邊，眼角淚痕未幹，盯著孫少晏的腿，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瞧了七八十來遍，眼底流露出難掩的心疼，「我聽小琴說骨折了，還做手術了？」

　　「現在這不沒事了？別聽她瞎忽悠。」

　　「沒事？」三姨怒，「沒事你倒是下床走一個給我看看！」

　　孫少晏無奈地揉揉額頭。小冬乖乖站在一旁，嘴唇緊閉——沉默是金！

　　可惜，金子不是那麼好得的。這不，眨眼的工夫，三姨已掉轉方向，拉起她的手，用的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小冬，你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冬欲哭無淚，狠狠瞪了孫少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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