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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夏原知道她還一心等鐘越回來呢,張了張嘴,一時半會兒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路默默送她到樓下。因為何如初剛打完針,燒是退了,但是身體還虛弱得很,他便扶著她回去。她低頭胡亂翻包,說:「不知道鑰匙擱哪兒去了,不會沒帶吧?」夏原跟著湊過來看,「你慢慢找,別急——」

  兩人正挨在一處說話呢。門從裡面開了,鐘越出來,見了他們這樣,臉色立即變了,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極力壓著滿腔的妒火,淡淡地說:「回來了?」他等了她一晚上,手機又打不通,早已不耐煩,更何況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何如初見了他,又驚又喜,完全顧不上在一旁的夏原了,沖過去抱住他的腰,又蹦又跳,「你回來了!」說著說著,想起這兩天自己一個人病懨懨的,過得著實有些淒慘,眼圈兒便紅了,喉嚨竟然有些哽咽。

  鐘越見她這樣,暗暗歎息一聲,哪還生得起氣來,頓時心生憐惜,知道她大概是受什麼委屈了,摸了摸她頭髮,哄她說:「好了好了,外面冷,進去再說。」拉她進來,又對夏原點頭,請他也進來坐會兒。話說得客氣,神情卻冷淡得很。

  夏原便笑著說:「不用了,我這就要走了。哦,對了,鐘越,我車子發動很困難,你如果方便的話,要不下來幫我看看?」他很少正兒八經地叫他鐘越,當著人一向戲謔稱他鐘帥,背著人乾脆叫他姓鐘的那小子。

  鐘越知道他有話要說,轉頭對何如初說:「你先自己看會兒電視,我下去幫夏原看看車子出什麼毛病了,馬上回來。」何如初不明就裡,以為夏原車子真出問題了,點頭說:「你去吧,我看看冰箱裡有什麼,隨便做點兒吃的。」

  兩人下來。夏原倚著車門解釋:「你別誤會,如初她發燒了,我送她去醫院,打了吊針,所以這麼晚才回來。」電話裡就聽她聲音沙啞沙啞的,原來是感冒了,問她還不肯說,硬說沒事兒。鐘越目光灼灼地看著夏原,卻沒有說話。夏原的這番解釋,他不是說不相信,只是憑男人骨子裡的私心,恐怕尚有不盡不實之處。

  夏原歎了口氣,「論理,你們夫妻間的事我不該管,也沒資格管。我跟她都是過去的事了,就是過去,我們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可是,我不得不提醒你,鐘越,你太過分了!有在新婚期間就把妻子一個人扔在家裡不聞不問的嗎?你就是這麼對她的?我不管你有多忙,那都不是藉口,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麼事,能比她更重要?如果你覺得有,那麼,還是早些放開她比較好。」一氣說完,挑釁地看著他,臉帶不屑。

  他這種虎視眈眈、擺明仍不死心的樣子,弄得鐘越動怒了,他毫不客氣地說:「夏原,你的確沒資格管!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我們自會處理,用不著你在一旁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我跟如初當然會好好過下去。你一個外人知道什麼?」他一向沉穩,可是今天卻沉不住氣了,主要是因為夏原實在是太可恨、也太可怕了。

  夏原冷笑:「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為了等你,一個人瑟縮著肩膀,在機場一等就是幾個小時。你以為她怎麼會發燒?還不是凍的!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麼天氣,說滴水成冰都綽綽有餘!你倒真是忍心啊,就這麼憐香惜玉!」滿口嘲諷,滿腔火氣,如果能夠,他真想狠狠用拳頭解決一切。

  一席話說得鐘越啞口無言,他籲了口氣,抬頭看向遠處。淡淡的光一路發散開來,漸漸無力,路的盡頭也隨之朦朧、黯淡,最後什麼都看不見,只有無盡的虛無,無盡的空和冷。

  夏原跟著沉默了一會兒,打開自己的車門要上車,想了想,又轉身看著鐘越,緩緩地說:「從大學開始,她就一直在等你,等你下課,等你開完會,等你忙完所有的事,等你陪她一起吃晚飯……我實在看不過去,對她說可以晚點兒再來等,不用一直這麼傻呆著。她搖頭,說你反正會來的,等你的同時,她覺得幸福。她完全沒意識到她這樣一心一意地等一個人會讓跟在旁邊的人看著心酸,她只是很簡單地執著于等待,完全沒有其他想法,甚至連委屈、傷心、不滿都沒有。」

  鐘越抬頭看著他,怔怔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然後看著遠處,呼出一口氣,那氣息很快在空中凝結成白霧,天氣竟是這樣寒冷,地上的雪不但不化,反而越積越厚。不遠處有一顆新植的柳樹,細細的枝幹彎下來,棕黑色的樹皮不知道被哪個調皮的孩子剝去一塊,站在呼嘯的北風中瑟瑟發抖,看著使人覺得悽楚。

  「我以為你們結了婚,就不會再這樣了,哪知道,情況比以前更甚。她為了等著見你一面,跑去你公司,空著肚子從下午一直等到深夜,都等得睡著了,可連半句抱怨的話都沒有。我讓她先下去吃飯,她說你一會兒就出來了,不急。我知道她是想早點兒見到你,生怕錯過了。到後來我打電話要叫外賣,她搖頭說一點兒都不餓了。當時我真是心疼,但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陪著她等。後來我時常打電話叫她出來玩,怕她一個人悶得慌,她不肯,說要等你回家給你做飯。你知道我跟她在國外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形嗎?她寧肯餓著,都不願意自己動手做飯,因為她極其討厭油煙味,說熏得身上有一股怪味道,怎麼洗都洗不乾淨。

  「今天,大年三十,別人家裡歡歌笑語,她一個人病得淒淒慘慘。打完吊針我讓她跟我出去吃年夜飯,她堅持要回來,就為了你說不定什麼時候回家呢!萬一你沒回來,她就要一個人過年,光景多麼慘澹!實話跟你說,如果她肯這樣等我,我真可以什麼都不要,何止是不要江山!」

  這番話真說得鐘越默然無語。

  夏原隨即苦笑:「可她等的是你,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沒錯,我一直都喜歡她,可是今天跟你說這麼多話,卻是因為我希望她幸福。我可以讓她高興地大笑、快樂地大叫,可是幸福,只有她喜歡的人能給。你這樣孜孜不倦地忙碌著,也許是想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給她幸福。可是她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憂鬱,長久的等待不過是為了見你一面,卻仍沒有得到她所要的幸福。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錢沒有了可以再賺,有些東西一旦沒有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他想起自己,想起很多事情,長長歎了一口氣。

  鐘越終於說話了:「謝謝你今天說的話,但是這並不表示我感謝你。」男人的胸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大到可以容忍情敵。

  夏原冷冷地說:「我演講似的說了這麼多話,口乾舌燥,用得著你感謝?還不如回去喝酒呢。」社區裡有孩子在放煙花,「沖天炮」嗤的一聲竄上高空,劈裡啪啦炸開來,五顏六色的光如黑夜裡盛放的花,一點點落在地上,慢慢地,都凋零了,周圍又是濃濃的冷寂和黑暗,連僅有的一點兒煙塵也在風中消散了。

  有些東西就像煙火,赤裸裸地怒放,赤裸裸地寂寞,赤裸裸地傷懷。

  夏原沒有說再見這樣的話,只不屑地看了鐘越一眼,甩上車門走了。回到家裡,母親責怪他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他敷衍說有事,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和大院裡的十來個小孩嘻嘻哈哈地點起爆竹、放起煙花來。周圍是漫天的煙塵,耳中是連綿不絕的爆炸聲,眼前是亮了又滅、滅了又亮的火光,到處充斥著濃濃的煙花的味道。他比所有孩子都玩得瘋,放完了煙火,吆喝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躲在車庫裡玩牌,輸了的人就打架。新的一年,就應該熱熱鬧鬧地過。

  第六十二章 蜜月如初

  他噓了一聲:「別說話——」換個姿勢,側過頭來吻她,從眼到眉,然後是唇,直到氣喘吁吁了,才停下來。可是過不了一會兒,又情不自禁吻她,唇舌糾纏,沒完沒了,像受了蠱惑一般……

  鐘越轉身上樓,怕她等急了,恨不得電梯立馬就到了,猛推開門,客廳沒人,他心裡一緊,沖到臥室,也沒有,渾身冷汗都出來了,直到在洗手間看見她站在洗手台前,低著頭不知道幹什麼,才松了一口氣。

  「幹什麼呢?怎麼在這兒?」走過去一瞧,見她左手食指汩汩流著血,正放在熱水底下沖呢,忙問她怎麼了,一手幫她壓著她食指,一手拉她出來。她搖頭,「沒事兒,切肉切到手了,就擦破了皮,沒什麼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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