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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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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表上看,他的精神狀況沒有任何異樣。風度翩翩,渾身上下散發著濃郁的藝術氣息,這跟他的職業有關係,他被請進鑒定室之前的身份是某鋼琴學校的校長,從事藝術教育工作。至於從鑒定室走出去後是什麼身份,是瘋子,還是正常人,有待專家組進一步研究論證。 但,鋼琴學校校長只是他的公眾身份。 他還有一個身份鮮為人知。 你聽說過Sam Lin嗎?就是那個神秘的小提琴演奏家,以小提琴融合自然的聲音聞名於世,他的音樂中常能聽見流水聲、鳥語聲、風聲和雨聲,甚至是雷聲。此人才華橫溢,不僅小提琴演奏爐火純青,還是著名的作曲家,曾經給多部知名電影作曲配樂。但因他極少公開亮相,從不登臺演出,人們對他的瞭解僅限於他是華裔血統,九十年代回國,曾經留學日本,因給某部奧斯卡獲獎電影配樂在海外成名。至於他的家庭背景、成長經歷、婚否、年齡、現居地,各種各樣的流言和猜測都有,但Sam Lin本人從未出面澄清或者解釋。每有對外發言或媒體專訪,都是通過唱片公司的經紀人,他本人從不接受採訪。而他的唱片上也從未有過他的照片,於是連他是男是女至今都沒有一個準確的定論,曾有不少人猜測他是個女性,取了個男性名字混淆視聽。 沒錯,杜長風就是Sam Lin,除了唱片公司,以及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沒有人知道他的這個身份。 即便此刻他就出現你面前,你也不會認得他,哪怕你聽過他的音樂,看過他配樂的電影。 如果十七年前的鑒定結果沒有被推翻的話,他還是個殺人犯、精神病患者……而如果翻案,那麼他很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他又將失去自由,不過不是關在瘋人院,而是直接關進監獄。所以從理論上講,他應該拒絕承認自己偽裝過精神病人,他應該說他就是一個精神病人,只不過現在已經痊癒了。 另類的Sam Lin微微歪著頭,雙手抱臂,聲情並茂地發表感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精神病學的聲名在美國人的想像裡達到了巔峰,精神病醫院成了烏托邦式的豐碑,精神病醫生則成了救世主。但是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精神病醫生和精神病院自身成了魔鬼,曾受訓於布達佩斯的精神病學家湯瑪斯·薩茲在其《精神病的秘密》一書中,聲稱精神疾病的說法不僅沒有科學價值,而且有害於社會;蜜雪兒·福科的《瘋癲與文明》一書則記錄了精神病院的誕生,認為瘋癲的現代概念就是一種實施控制的文化發明,於是瘋子們被視為一種威脅,他們被隔離到了精神病院裡,變得悄無聲息;社會學家歐文·高夫曼的《瘋人院》一書則將精神病院形容成建立在某種權力機制上的機構,在這種機制中病人被貶低,並非為了治癒疾病,而是為了維護精神病治療專家的權利和威信……這些著作將精神病學和精神疾病視為在科學的面具掩蓋之下的社會淨化的工具,幾乎沒有診斷和治療的價值。」 「哦,NO,NO,請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因為這些話都不是我說的,是那部著名的奧斯卡獲獎電影《飛越瘋人院》的小說原著的序言,我只不過是借用了序言中開頭的一段話,因為我也確信,精神病的存在根本就沒有診斷和治療的價值,精神病人的存在是為了維護精神病治療專家的權利和威信。比如在座的各位,你們說我是瘋子,我就是瘋子,你們說我是偽裝的,我就是偽裝的,十七年前給我鑒定的是你們的同行,我倒很想知道,你們是否定他們呢,還是肯定他們?一個錯誤存在了十多年才被重新正視,你們不覺得很可笑嗎?」 「杜長風,聽你的意思,你也覺得十多年前的那次司法鑒定是錯誤的?」雷組長很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語中的關鍵字眼,「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承認當年鑒定時你不是精神病人?」 杜長風冷笑:「我什麼時候承認過自己是精神病人?你們給過我辯白的機會嗎?現在官司要重審,你們又想起我了,把我拎回來重新鑒定,我說的話能改變得了你們的論證嗎?你們是上帝?是神?」 雷組長一點也不介意他語氣中的嘲諷,反而眯起眼睛,微笑道:「那你的意思是十多年前的那樁案子,你偽裝過精神病人,從而逃避了法律制裁?」 「我沒有這麼說,我只是說我不是瘋子。」 「瘋子從來不說自己是瘋子。」 「那就要看你們了,你們是專家,我是被鑒定者,你們認為我是瘋子我能有什麼辦法?當然,如果你們認定我是瘋子,估計你們也是瘋人院出來的。」說著,杜長風仰起臉,目光如炬地盯著雷組長後面牆上的那道玻璃隔窗,「如果可以,我真想像《飛越瘋人院》中的邁克·墨非那樣,砸碎那塊將他隔離在精神病院的玻璃,雖然名義上我是自由的,但我背負了十七年的精神病人的枷鎖,而給我套上枷鎖的,就是你們——」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大聲吼了起來,「你們都是一群——瘋子!」 「杜長風!」雷組長拍案而起。 「你看,你看,」杜長風指著衣冠楚楚的專家們,「瘋子從來不承認自己是瘋子,對吧?」杜長風以牙還牙,露出魔鬼似的笑容。 可是在他的心裡,淚水已經淌成了河。 十七年,他囚在精神的牢籠裡不得解脫,明明生活在陽光下,靈魂卻在地獄裡。他恨這些人,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們才是殺人犯,胡言亂語可以成為呈堂證供,信口雌黃也能把人打入地獄。十七年了,他被烙上精神病人的烙印,今生今世都洗刷不清。正像他剛才說的那樣,他恨不得即刻就拿把椅子砸碎他面前的那塊玻璃,他恨他們! 一連數天,杜長風都在接受精神病司法鑒定,進展非常緩慢。他暫時被隔離,無法與外界聯絡。林仕延知道,這回誰也幫不了他了,一切只能看他的造化了。在家休養了幾天,林仕延不得不打起精神去上班,結果一進電梯,就碰到了衣冠楚楚的林希,如果是往常,林仕延理都不會理他,但這次他放下了架子,跟兒子說:「給你媽準備棺材吧,她活不了了。」 林希被好幾個助理簇擁著,衣線筆挺,腕上金表熠熠閃光,一副貴胄公子的派頭。事實上,現在集團上下都視他為未來接班人,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春風得意得很,但再得意在父親面前他還是刻意收斂了一下,極有風度地跟父親欠欠身子,嘴上卻來了句:「你呢,要不要?」 父子。 夫妻。 就這樣了! 已經是這樣了,只能是這樣了。 林仕延盯著林希:「小子,你得意不了多久了,奇奇一翻案,你就等著上刑場吧,人是你殺的,你逃不了的。當年我為了保你,不惜違背良心讓奇奇背黑鍋,做你的替罪羊,可是你竟然這樣報答我,好吧,我倒要看看是你先進棺材,還是我先進棺材。」 林希哧的一下笑出了聲:「我們早就進棺材了!林家大院就是口活棺材,媽媽已經從棺材裡爬出去了,她恨死了這口棺材,要死也會死在外面,咱爺倆……這輩子估計是出不去了。」這時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林希大步走出去,回頭又沖老子笑了笑,「緣分啊,我們到底是父子一場,死活都在一起了,哈哈哈……」 林仕延胸口一陣割裂般的絞痛。 他捂住胸口,臉色死灰一樣的慘白。鐘桐剛好在旁邊,趕緊扶住他,「董事長,您沒事吧,要不要送您去醫院?」 旁邊跟隨他多年的秘書也趕緊扶住他。 林仕延擺擺手:「我沒事。」鐘桐和秘書將他扶進辦公室,給他服了藥,慢慢地他才緩過勁。林仕延看著鐘桐,囁嚅著嘴唇,淚水滾滾而下,半晌他才說:「馬上給我聯絡司法部門,我,我要自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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