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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我覺得這話,非常明顯。」

  我笑了點點頭說:「去吧。」他轉過身來點點頭,把門慢慢拉開,斜著頭看了一看,一溜煙去了。

  他去了我想,小龔倒還是一個有頭腦有想法的人,不傻。倒退十年我倒願跟他交個朋友。可現在是現在,我坐在這個位子上,就由不得我不坐在這個位子上考慮問題。有想法可不是什麼好事!有想法也得給我把嘴閉緊了,裝個啞巴。還在會上說,那還了得!還有沒有規矩?沒有規矩哪來的方圓?總之你不該說,你說便是你的錯!我倒想原諒他算了,他並不壞,還可以說是好人。可原諒了他這就開了一個危險的先例,不行!這時我感到了自己的情感本能的判斷和從這個位子作出的判斷是截然不同的,而且前者須服從後者。人們常說某某人一上去就變了,他坐在那個位子上,不變行嗎?衛生廳是我的領地,在我的領地上我得說話算數,還容得別人來多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碰到黃主任就問到那天開會的情況,他惶恐地說:「我開始在看報紙,也沒聽清是誰在說什麼,後來就上廁所去了。小龔他是說了幾句不應該說的話。」

  我說:「有人在會上說不利於安定團結的話,你應該站出來頂回去,形成健康的氛圍,引導輿論的方向。在衛生廳工作,時刻都要記得自己的職責,要講政治、改革開放更要講政治。還要講正氣,這裡容不得歪風邪氣。那些人我不得不提醒他們,他要想一想自己不好好工作,分流下崗了他到哪裡去,他還能做什麼?這個問題,下次開大會我要重點講,刹一刹廳裡的歪風邪氣。你不要因為自己多拿了點獎金就好像欠了誰的,心軟口軟,腰杆子要挺起來。大家都挺起來,陰風就刮不起來。獎金是廳裡的,不是他們的。」黃主任連連說:「只怪我沒認真聽,只怪我看報紙去了,只怪我正好又要去廁所了。下次,下次。」這樣我在心裡決定了要調動龔正開的工作,這樣的人不能在辦公室。

  我絕對不能讓下面的人感到自己是有一定的主動性有一定的權利的,哪怕是議論的權利也不行,不然很多事我就沒法做了。要求對話的管道?笑話!一對話那幾十個問題都要提出來討論,那怎麼可能?有了你的就沒了我的,這個話怎麼對?還政於民?笑話笑話!早些年我對這種狀況不滿,現在看來是有道理的,有道理,越想越有道理。你圖嘴巴痛快?讓你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這樣想了我猶豫了一下,這個決定違背了我的本性,我池大為不是這樣的人。可馬上我又對這種猶豫產生了猶豫,我要這麼心軟,以後誰會怕我?威信一倒就什麼事也做不成了。龔正開必須受到警告,付出代價,這才符合我真正的本性。這樣想著我深感歷史並不荒謬。有些人一生潦倒是必然的,他們只能如此,哪怕他們是人傑是聖者,也不能逃脫這種命運。歷史並不荒謬,甚至荒謬其實並不荒謬,認為歷史荒謬是淺薄的。事情只能如此。

  這天晚上正好胡一兵來了,我就把小龔的事給他講了。

  我說:「我這個人可能不是當官的材料,明明知道該下手的時候,就是下不了手。」

  他說:「想不到你手下還有幾個明白人。要是我我就要把他提拔上來,算個人才!他看事情真看到點子上去了,比有些名人還清醒。

  我前幾天看了《生與死的選擇》那部電影,反腐敗的傑作,報紙上炒得火紅我就去看了。

  我看了歎了三口氣,一歎黎市長沒有舍家舍己的勇氣怎麼辦?二歎省委汪書記也參與了腐敗怎麼辦?看了的感想是反腐敗全憑人性的偉大,可偉大不起來怎麼辦?於是又歎了第三口氣。整部電影就在宣揚清官意識,觀念太陳舊了,都什麼年代了?還抱著這一套不放手!這是教育我們老百姓呢,還是愚弄我們老百姓?弄出幾個榜樣讓你們這些人去學,也給老百姓一點安慰,這不是笑話嗎?作者是個名人,還比不上你的小龔呢。」

  我說:「這麼說起來那我還得提拔他?提拔了別人也學了起來,我就被動了。」他笑了說:「這樣的明白人多了幾個,並不是你廳長之福。這個小夥子是不錯的,但事情要看站在什麼角度去看。」

  我點頭說:「好,好。」

  這樣我指示人事處把龔正開調到中醫學會去,讓他去跟尹玉娥作個伴。他想不到的事還多呢。既然他說了不要抱任何幻想的話,那就讓事情應驗了他自己的話吧。說心裡話我並沒有低看了他,但正因為如此,我得給他一個警示,也給別人一個警示。芝蘭當路,不得不鋤。作為池大為我願意跟他交個朋友,作為池廳長我得讓他摔一跤,不是我想要他難堪,而是我不得不讓他難堪,我只能如此。

  我甚至希望他能理解我的難處,池廳長不是池大為,我是一個角色,只能如此。這是理所當然的,這不是一個問題,我實在是沒有必要把它當作一個問題猶豫徘徊,讓自己為難。也許有一天,我要用他,但先得熬一熬他的性子,少年氣盛,不知道事情不得不那麼冷漠殘酷,不是誰想寬容就可以寬容的,熬幾年就知道人是怎麼回事了,信口開河可不是喝蛋湯!

  又過了一個月,我把小蔡調到了廳辦公室。

  我並不欣賞他,更不相信他拿著四千二的那個等級會口服心服,以至別人發牢騷了他還要來彙報。這不是君子做的事情。君子和小人的區別在於君子講道義講原則,小人則只講功利。若有朝一日我倒臺了,小蔡他的臉比誰都翻得快,儘管他今天捧我捧得比誰都恭順細緻。翻臉和恭奉其實都是出於同一原因。這樣的人,我得警惕。但我還是決定給他一點鼓勵,他是個明白人,我身邊需要幾個明白人。這是理所當然的,這不是一個問題。這些事情單純地看沒有道理,但放到結構中看就有道理了,沒有道理就是其中的道理。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日,我和胡一兵還有劉躍進開了車回家鄉去。

  我坐在胡一兵的車上,大徐開了我的車跟在後面。快到丘山縣的時候,胡一兵說:「是不是叫龐縣長開車過來迎我們一下?」

  我說:「算了,擺什麼擺?我還沒有精力來對付他們。」入了縣境劉躍進說:「前面就是下元村了,我們當年還在那裡搞過調查的,是不是拐過去看一下?」就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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