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我要他現在就安排下去,他說:「人的頭上還沒一片布呢,先修廁所!」但只好通知了各村管事的人來,佈置了下去。深夜裡帳篷到了,接著食品到了,礦泉水也到了。

  我松了一口氣,並用手機向馬廳長作了彙報。

  醫療隊員在麵包車裡過夜,雖然不堪其苦,比那些災民和戰士還是好多了。第二天中午開始不斷有人中暑,我們十幾個人分散到十多裡的堤上去,兩個人一個醫療點。下午文副省長來了,馬上開了彙報會,我也參加了。

  我愁著礦泉水跟不上,向文副省長提了出來,他當即就對身邊的人作了吩咐。

  我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覺,卻精力旺盛。

  我陶醉於這樣一種自己很重要是個人物的感覺,這樣一種真正承擔了一點什麼的感覺,有意義的感覺,只有那些有發言權的人才能體驗到其中的快樂。為了這種體驗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任何犧牲。這些事也許別人也能做,但必須由我來做,由我來做。深夜裡馬廳長又帶了十六個醫生來了,袁震海也來了。

  我心中還有點遺憾,再有什麼話只能由馬廳長去講了。當天晚上又傳來江源口農場告急的消息。馬廳長當即作了分工,萬一有事,他就帶三個分隊過去。第二天中午馬廳長再也呆不住了,有險情的堤段萬一決口,我們的車就過不去了。於是袁處長和新來的四個分隊留下,我和馬廳長等坐車趕到了江源口農場。

  到了江源口農場知道梅書記的直升飛機剛走,到安順垸去了,那裡情況更加緊急。馬廳長輕輕皺了皺眉,我想說幾句什麼,還是忍住了。大垸內多處管湧,還沒決堤。天一黑堤上一片燈火通明,堤下有很多手電筒亮著在查管湧。很晚了我們從堤上回來,喬場長要我們住臨時招待所,就是場部二樓騰出的幾間房,都買了新床新桌,裝了空調。來安排的是場部的打字員,她說:「這床還沒有睡過人的呢。」原來農場昨天接到通知,梅書記要來,可又不知道他是否在這裡過夜,當即派車去縣城買了空調床桌回來,花了幾萬塊錢。梅書記的飛機在農場小學的操坪降落,連場部都沒進,找一間教室開了現場辦公會,就到堤上去了。從堤上回來,就去了安順垸。這邊空調剛裝好,人卻走了。馬廳長一聽就不肯住了,記者到處跑,被他們知道報導了,說得清嗎?打字員一聽馬廳長不肯住,哭喪著臉說:「不住就浪費了,浪費了。」馬廳長越發不肯住了。就在外面坪裡架了幾張涼板,點了蚊香,算是安排好了。

  很晚了還有一個小分隊在堤上,其它人都睡了。

  我側耳細聽,知道馬廳長沒睡著,就琢磨他現在在想什麼。大人物身邊可不能少了明白人啊!我下了決心過去說:「馬廳長還沒睡呢,可別忘了自己是個病人。」

  他說:「蚊子咬人。」

  我把一盤蚊香移過來,說:「我想著我們衛生系統投入很大,沒有得到充分的報導,這是不公平的。」

  他說:「鏡頭當然對準堤上的人,那是自然的。其實你們到幸福垸的情況,電視也打出來了。」

  我說:「才給了一個鏡頭。

  我覺得我們應該把自己的工作向梅書記彙報一下,也請示一下,至少多撥點藥品器械給我們吧。」

  他說:「那我們明天一早到安順垸去?那不好吧。」

  我把話挑明瞭說:「要知道梅書記下一站到哪裡就好了,我們先趕到那裡,就沒有什麼不好了。」馬廳長不做聲,我知道他是認可了,就說:「我們現在有幾百人在堤上跑,大家辛苦了,也應該得到一個公正的表現機會,這也是對大家負責。」

  他說:「那你明天一早跟組織部鐘天佑聯繫一下,就說我要你打的電話,要他跟小朱聯繫一下。」小朱是梅書記的秘書,跟鐘處長是好朋友。第二天一早我就給鐘處長打了電話,十分鐘後回話說,梅書記今天下午到萬山紅農場。吃過早飯我們在江源口農場留下四個人,帶個八個人趕到萬山紅農場。

  到了萬山紅農場,吳場長已經上堤去了。馬廳長交待我幾句,帶人上堤去了。

  我問場部值班員要了紙墨,寫了幾條標語:大災之年防大疫!發揚戴妙良精神,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病從口入,注意飲食飲水衛生!剛貼好省衛視台的記者就來了,準備下午採訪梅書記。他們對我進行了採訪,我就把整個情況都介紹了。介紹完以後他們拍了那幾條標語,又準備到堤上去。

  我說:「我們馬廳長馬垂章同志就在堤上,他是從醫院病床上直接到第一線來的,你們可以找到他。」兩個記者果然很感興趣,我就帶他們去了。他們在堤上採訪了吳場長,又採訪了馬廳長,拍了幾個醫療隊員工作的鏡頭,又匆匆趕回場部,準備拍直升機降落的鏡頭。

  下午梅書記在場部的二樓召開了現場會,馬廳長參加了,介紹了衛生系統參加抗洪的情況,提出了三個要求,梅書記當場就批了。會後大家擁著梅書記到堤上去,梅書記拿著話筒發表了慷慨激昂的講話。梅書記穿著白襯衣白褲白皮鞋,跟那些一身泥的人握手,泥人們都激動得要哭。傍晚我在堤上看見直升飛機起飛,一直盤旋上去,突然,自己也沒料到的,心猛地跳了起來。

  我盯著夕陽中的直升飛機漸飛漸遠,只到化成一個小黑點,覺得那架飛機並不是飛在天上,而是在很多年以前,就停留在我大腦中的某個溝壑之中。

  我早就忘了它,然而,在這個瞬間,這種記憶被啟動了。一種令人窒息的衝動扼住了我,我一時喘不過氣來,似乎死亡正在臨近。這是一種新的體驗,處於巔峰的神聖體驗。比起這種體驗,其它的幸福都跟爛布條差不多。

  當天晚上我們在場部的電視裡看到下午的會議情況。馬廳長的發言播了二十秒。接下來又是那些標語的鏡頭,醫療隊員工作的鏡頭,又是對馬廳長的採訪。大家都很興奮,馬廳長說:「直到今天,省裡對防疫工作才真正給予了足夠的重視,我們這一趟是來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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