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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我得忍,忍得心痛也得忍,忍者履水無跡,忍者無敵。圈子裡的事就是這樣,你站在那裡就是天然的對手,好朋友也不行。再說圈子裡是賭氣的地方嗎?當年施廳長下來了,要車要不到,站在小車班門口罵人,別人只當作笑話傳說,這個不識時務的人。賭氣有什麼用?晏老師說:「太過則損,好事變壞事,我見多了。」

  我搖頭說:「腳下有一步竟不能邁,忍得我心裡痛呢。」他笑笑說:「要不你別進圈子,要進來沒有個心不痛的,誰沒有痛過?你的希望就是馬垂章再幹一屆,否則就到頭了。」

  我聽了這話兩眼發黑,咬牙挺著。他說得不錯,他的話字字都是壓不扁捶不爛的銅豌豆,不服不行。

  第二天上午就是廳裡的辦公會議時間。早上我在佈告欄等著,馬廳長的車來,我馬上過去說了自己的想法。他感到意外,說:「小池有什麼顧慮吧。」

  我說:「我現在要管處裡的事,又要寫博士論文,時間有點緊。」誰知他說:「那就緩一緩,等你八月份拿到博士學位了,也沒誰能說什麼了。憑什麼說?要不他也去拿一個來給我看看。」

  我沒料到他對事情的理解如此透徹,他完全明白我的處境,我也就不再講那些理由,連聲說:「馬廳長您真是知道我的。」

  可過了幾天馬廳長的身體真的出了問題。星期天清早沈姨打電話給我,要我馬上帶了董柳去人民醫院高幹病室。

  我們趕過去,知道馬廳長在一個小時以前突然心肌梗塞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沈姨說:「情況就說到你這裡。」

  我很緊張地點點頭說:「可不能到處傳,當心被少數別有用心的人利用。」耿院長趕來了,沈姨也把這個意思說了。董柳給馬廳長紮了針,針紮進去的時候他身子動了一下,我輕輕鬆了一口氣。看著氧氣機不斷冒泡泡,我心想:「馬廳長啊馬廳長,您可千萬不能倒下啊!」

  我幾乎跟一波燙傷的那次一樣著急,可就是使不上勁。為了少驚動人,我和耿院長都在醫生辦公室坐著。整整一上午倒也沒有其它人來,我心中也感到了一種安慰,自己參與了這種機密,是馬廳長身邊最可靠的人了。沈姨過來說:「醫生說沒有危險。」

  我又松了一口氣。她說:「要是今天早上我不守在旁邊,老馬現在還躺在地上沒人管呢。

  我以後的任務就是守著他。」到中午馬廳長醒來了,沈姨叫我過去看。

  我松了口氣,放心了。

  我和耿院長輕輕走進去,馬廳長說:「忽然我有點頭暈。」

  我說:「就是有點頭暈,躺躺就好了。」說了幾句話我們就退了出來。耿院長叫人把飯送到辦公室來,我才感到自己和董柳還沒吃早飯的呢。

  下午醫生給馬廳長作了全面體驗,三個主任醫生一致決定要給馬廳長裝心臟起博器。沈姨把我叫到一邊說:「等會你去勸勸老馬,起博器本來幾年前就要裝的,關鍵時候可以救命的!老馬他服不下這口氣,又怕影響不好,就拖下來了,這一次怎麼著也得讓他裝上!不然再來這麼一下子,誰敢打包票啊。」

  我想了一下,過去對馬廳長說:「其實這是一個小手術。」

  他說:「裝那東西幹嘛!」

  我不能說對自己的病要服氣的話,就說:「病這個東西誰也不知它什麼時候來,讓它來不了多好,來了影響身體,也影響了廳裡的工作。您往醫院一住,廳裡的工作就沒主心骨了,這不是哪個人的問題,工作需要!」他笑一笑。

  我說:「咱們這邊毫不猶豫速戰速決,我明天到計財處把錢拿過來,也不驚動誰。叫沈姨打個電話說你不舒服要躺幾天,把家裡的電話掐了,等同志們來看您了,這邊的事早完了,不舒服到醫院裡躺了幾天。」他笑了說:「你們跟醫生都串通好了,那就只好依你們了。講道理中醫總講不過他們西醫。」又說:「叫老耿先給我裝著,錢的事先不要驚動廳裡,到時候我給計財處打個招呼。」沒想到馬廳長在病中還想得這麼精細,我跑到計財處去拿幾萬塊錢,傳出去別人會怎麼想,不舒服到醫院躺幾天?

  醫生的意思是過幾天再做手術,馬廳長說:「要做就明天做,不然就不做了。」醫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也只好依了他。

  星期四辦公室黃主任打電話給我說:「馬廳長病了,孫廳長說下午大家去看看。」

  我差點說出:「怪不得這幾天沒看見他。」話到嘴邊又轉了彎,也許人家對事情一清二楚,只是因為不該知道就裝作不知道呢?我也不能做得太過。

  我含糊說:「去看看,去看看。」下午孫副廳長帶著我們十多個人去了,馬廳長已經能夠坐起來說話。大家圍著床一圈人,問馬廳長的病情,大部分都是沈姨回答的。

  我站在邊上一點,也不做聲。只有丁小槐湊到前面去,彎了腰望著馬廳長,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

  我想丁小槐在圈子裡這麼多年,還沒有懂得其中的奧妙。你一個人做出這副嘴臉,又把孫副廳長和這麼多人往哪裡擺?真的是官做到頭了。孫副廳長果然不屑地動了動嘴角,嘴閉著喉嚨裡咳嗽幾聲。丁小槐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直起身子退到後面去。孫副廳長說:「老馬,今天上午省裡來了通知,文副省長下星期二到廳裡來檢查工作,重點是防疫工作的情況。氣象部門報告說今年很可能有大洪水,省裡很緊張,怕大災大疫,我們這裡是一個重要環節。您看?」馬廳長說:「我去不了了,你們準備一下。」

  他說話有氣無力,我捏著一把汗,這麼多人圍著他,誰知道他剛動了手術?情急之中我對沈姨微微示意一下,沈姨說:「老馬你躺下去說話。」孫副廳長說:「那我組織幾個人趕一個彙報材料。」馬廳長點點頭,我們就離去了。

  星期一我吃了晚飯,和董柳帶了一波出來散步,碰見了辦公室的小龔。

  我隨口問:「剛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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