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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我說:「我去年先走一步了,馬廳長為我想得遠。」沈姨說:「老馬把你的事當自己的事呢。」

  我說:「我心裡都明白,人非草木怎麼會無知無覺?」董柳說:「他天天在家裡念馬廳長的好處,到這裡反而不說了,他就是這個脾氣。」

  回到家董柳忽然想起來說:「今天馬廳長沒察覺什麼吧?」

  我說:「以他的精明他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說:「那不糟了!」

  我笑了說:「糟什麼,大家知道是戲!演這麼一場也是必要的,心照不宣。這些話你直統統講,講得下去?你怎麼演只要你是為他好,他總不會有意見吧,人說到底是看結果的。」

  把材料報了上去,我就著手工作。馬廳長說:「只爭朝夕,課題真批下來了,我們這裡已經做完了。」他跟袁震海打了招呼,我可以不去上班,也可以到研究所動用一切儀器設備。廳裡批了三萬塊錢,馬廳長的兩個研究生也由我安排。他自己也很投入,晚上放下一切工作跟我紮在實驗室,週末更是整天投入。廳裡的人見我居然跟馬廳長搞這麼大一個課題,對我的態度好得不得了,真的是腳下的地都長了三尺似的。等課題批了下來,連馬廳長都毫不掩飾一臉的喜氣,敦促我加快工作,一定要在報博士點之前把課題完成,把書出了出來。

  我寫出來一部分就拿到廳文印室列印一部分,校對的工作就交給研究生去做了。馬廳長說:「中國科技出版社已經聯繫好了,國家課題當然沒問題,只是廳裡要貼點錢。」

  我說:「有什麼問題我隨時向您請教,會不會干擾了您的工作?」

  他說:「這就是工作,廳裡要發展,發展是硬道理,也是最大的工作。

  我們現在不能只在省裡跟別人比,要到全國去比,我從來就是把工作的基點放到全國去比。」

  我拼命工作了幾個月,每寫好一段就交給馬廳長審閱修改。等完成的那一天,我已經心力交瘁,把手中的筆向窗外擲去,就像小時候擲紙飛機,很瀟灑地把手一甩。電腦排好的稿子很快就出來了,拿在手中厚厚的一疊賞心悅目,翻了幾頁怎麼看怎麼好,我都不相信上面的每個字都出自自己的筆下。馬廳長派退休辦的小蔡專程把稿子和光碟送到北京去了。小蔡回來說,編輯部高主任說最快也要半年才能出來。」

  我說:「半年就趕不上了。」馬廳長說:「他給我們出個題目呢。」就叫財務室寄了二萬塊錢作為加班費,那邊答應兩個月之內趕出來。

  廳裡早就策劃好了,由中醫研究院出面,把全國知名的專家請來,開個上檔次的學術討論會。專家中有幾個是學位點的評委,求的人太多,請的人也太多,請他來不是把飛機票寄過去就完事了,還要調動各方面的關係才請得動。還有些是包了飛機票,包了全部費用還可以帶夫人也請不動的,馬廳長說:「實在請不動,以後上門慢慢做工作吧。」廳裡前年為申報博士點設置了一筆六十萬的特別基金,馬廳長親自帶隊到全國跑了二十多天,評委一個一個都拜訪了,錢用了一大半,事情還是沒成。今年又追加了四十萬,志在必得。這次會議,就造了二十一萬的預算,主要從基金中開銷。董柳說:「你們用起錢來,我聽一聽都能摔個跟頭。

  我們打一針一塊錢兩塊錢,打一輩子也不夠你們開三天會啊。」

  我說:「誰跟誰比?你們幹一輩子,就是為了開這三天會,人跟人好比的嗎?」學術會議交流學術事小,疏通關係事大。像這種上檔次的會議,沒有大人物的利益在裡面,根本開不起來。董柳說:「我真的為那些護士打抱不平,她們是怎麼賺錢的?血汗錢,針挑土!別人是怎麼用錢的,浪推沙!賺錢的方式跟用錢的方式差別太大太大了。」想一想錢的確也花得令人心痛,可金字塔上面的人與下面的人又怎麼好比?幾十幾百也比不了一啊。

  我說:「要承認你們勤勤懇懇還是為革命作了貢獻的,奉獻精神還是值得肯定和提倡的,在平凡的崗位上還是做出了不平凡的成績的,這成績組織上還是心中有數的。」董柳冷笑說:「幾頂大草帽往我們這些人頭上一扣,勤懇啊,奉獻啊!人家得到的可是實際的東西。」

  我說:「世界就是這麼回事,你有意見又有能力你就到那個份上去,你有意見又有脾氣你對天叫幾聲屈,你有意見沒能力又沒脾氣你就那麼呆著,最好是有智力障礙什麼也看不清你就連意見也沒有了。」董柳說:「這些人總要講道理吧。」

  我說:「道理是人來講的,怎麼個講法是由大人物決定的,大人物是根據自己的需要來講的。這是遊戲規則也是由大人物設計的。這個道理要由你們這些人來講,那很多事情就辦不成了。所以不能讓你們有機會說什麼,心裡想一想是可以的,但不能說,誰說就是誰的錯,你錯了你就等著瞧吧。於是大家也不要抱怨太冷漠了,那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也不是誰就願意那麼樣。」董柳說:「有些人頭上那頂帽子是金的。」

  我說:「你怕講得呢,金子才多少錢一克?那些錢都買了金子做帽子,誰的頭頂得起?你還是農民伯伯的想法,想著皇帝挖土,恐怕是用一把金鋤頭吧。」董柳的話也喚醒了我的平民意識,一個人掌握了資源,他總該想想手中的東西怎麼來的,一針一針打出來的啊!有些人在過春節的時候就提上大米白麵去看望困難職工了,這太戲劇化了。人家還感激不盡,可他們哪裡敢去想像那些人一年的消耗是多少?這是清宮秘史。世界是很荒謬的,還要一年年這麼荒謬下去,於是荒謬也就成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了。

  為了讓北京出的書能趕上這次會議,馬廳長臨時決定把會議推遲十天。這一推又讓許多人忙了幾天。離會期還有一個星期,書還在京郊一家印刷廠裡,馬廳長很著急。

  我說:「趕不上就算了,以後寄給他們也是一樣的,再說他們也不一定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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