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我說:「大人物是講人情的,我們以前誤會了他們。」只是我們對他們的好處,實在夠不上一個如此之大的回報。這些年來我對馬廳長積了一肚子的怨氣,毒惡的腹謗不說,怪話在尹玉娥那裡也說了不少。奇怪得很,這多年的怨氣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人不能沒有良心啊!又想起沈姨那天不跟我們多說,並不是生氣,而是想給董柳一個驚喜,也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興奮之中我心中一個聲音在提醒自己:「丟給你一塊骨頭,你尾巴就搖得歡呀!平時是沒有辦法才做出一種姿態,現在可是真的從心裡搖起來了!」

  我對自己有些失望,可是人總得活吧,誰願意拿自己的一生去賭?堅守什麼什麼,說一說寫一寫是可以的,真的去實行那玩笑就開得太大了。在這個時代,心靈的理由還能夠成為一種充分的依據嗎?我苦笑一聲,把一口想像出來的唾沫朝自己吐去,歎一聲氣,又傻嘿嘿地笑了。

  董柳無論如何忍不住要去沈姨家一趟,我故意說:「人家是為了自己看病方便才調你的,你以為是真感情吧,還去磕頭謝恩吧!」

  她說:「真感情假感情事情是真的,我就認這個真!磕頭磕得上是你的福氣。吊兩句官腔送你出門,你說事情沒辦成我不走?」董柳說得實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事情辦了就是真!辦了就建立了關係,就有了默契,一切都在不言中,無需多說。這也是遊戲規則,我們到這個份上自然明白,也按規則辦事。

  我說:「那我們乾脆拜年一起去。」董柳說:「那時候人家高朋滿坐,你插得上話?」

  我想想也是,我還有幾句話要說呢。於是想送點什麼東西才好,想來想去竟想不出,一點靈感都沒有。去問晏老師,他說:「你要看對面是誰,他要你的東西?他少了什麼?提著東西進門,那好看嗎?一副動機不純的神態,動機不純啊。」

  我想想也是,這天晚上就空著一雙手去了。

  走到門口我的心有點跳,董柳牽著一波,倒沒一點緊張。

  我把左手往臉上一抹,算是戴上了面具,心裡沉著了些。保姆開了門,沈姨在看電視,連聲喊:「小柳子,小柳子。」倒也不提調動的事。董柳走上去拉著她的手,話還沒說出來,鼻子就一抽一抽的了。沈姨說:「小柳子高興的事你還哭什麼。」渺渺出來了,很大方地牽了一波的手,帶他去看自己的鋼琴。

  我見了馬廳長不在家,有點失望,也坐了下來。

  我說:「沈姨你要是知道董柳她這幾天怎麼惦念著你就好了,她半夜醒來還要把沈姨沈姨這兩個字念幾遍,想了好多年的事,做夢一樣實現了,她都不相信,剛才走在路上還問我是不是真的。她都哭過好幾回了。」

  我仰起頭,學著董柳哭的樣子。沈姨說:「我交待耿院長給你安排一個好一點的地方,他把你放哪裡了?」董柳說:「老幹病室,要再好也沒有了。」又說:「下次沈姨有什麼事直管叫我,白天叫白天到,半夜叫半夜到,別的不會,打針還是會的。哪怕守三天三夜,五天五夜……」

  我說:「沈姨家也不能老有人病吧。」

  我左右瞟了幾眼,沈姨說:「老馬在書房裡審閱什麼檔。他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工作,我看他有一天會被拖垮的,二甲三甲也不是那麼容易甲的。什麼時候他把這副重擔甩了就好了。」

  我說:「馬廳長是工作第一,你看我們省裡衛生系統這幾年的變化,可以說是天翻地覆。他的事業心不是一般的強。全省衛生系統十幾萬人,夠他操心的。」沈姨抱怨說:「總要留點時間給家裡人吧。」董柳說:「全省幾千萬人的健康,都是操心的物件,哪裡只有十幾萬人。」沈姨說:「省裡部裡指標壓下來,上面的人只知道要資料。哪裡知道下面的人要豁出命去拼打?慢一步別的省就搶到前面去了,那他就咽不下這口氣。」

  我說:「有的省我是知道的,我有同學在那裡,他的資料怎麼出來的,電腦打出來的!像我們省裡這樣實實在在煮乾飯不熬粥的,全國不知也有那麼幾個省沒有?」董柳飛快地把舌尖地嘴唇上一卷,她想著我講得太過了。經過幾次交往,我覺得在沈姨這裡不必那麼謹慎。果然沈姨說:「是的呢,老馬的責任心太重了,太重了。」說了一會董柳又說:「那天我還以為沈姨跟我開玩笑呢,沒想到沈姨說的話一句是一句,好像觀音口吐蓮花。」

  我說:「一句是一句,結結實實,往牆上一扔,能把牆打個洞。」沈姨很興奮說:「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下次有什麼事,我不一定有這麼立杆見影的。」她見我和董柳這麼說,以為我們還有什麼事要開口,有了一點警覺。

  我和董柳幾乎同時用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一下。董柳說:「還敢麻煩沈姨,這一次已經是太不好意思了。」

  我說:「有些人你給他個面子,他還要順著杆子爬個沒完,我們不是那種蛇吞象的人。」沈姨說:「那樣的人我見過,你就不敢給他一個笑臉,你開一條縫他就拼了命要擠進來。」

  我說:「誰想到沈姨還有馬廳長會主動為下面的人想一想?我們做夢都想不到!」董柳說:「現在當官的人,有幾個還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有這種想法的人都不多,有幾個人像馬廳長這樣?」沈姨歎息說:「真的沒幾個像老馬的呢。」

  我說:「要是馬廳長管的範圍再大一些,就是全省人民的福氣了。」沈姨望了我很神秘地笑了一笑。那種笑有著特別的意味,我卻不能給出一種準確的理解。

  這渺渺和一波牽著手出來,董柳說:「看他們一見面就跟老朋友一樣。

  我一波不太合群,怎麼見了渺渺就這麼投機。」沈姨說:「現在的小孩太單了,真的可憐,以後你多帶兒子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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