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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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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強就表演起來:「小黃狗,汪汪汪,小花貓,喵喵喵,小青蛙,呱呱呱,小鴨子,呷呷呷。」一波掙扎著也要表演,被董柳用雙腿夾住了。強強演到小山羊不記得動作了,望著宋娜。這時一波把兩隻手放在頭上,大拇指翹起來,說:「小山羊,咩咩咩。」董柳用力把他的手扯下來說:「你現在是觀眾。」一波望著她,疑惑而委屈。這時丁小槐從廚房出來,兩個小孩子到房子裡玩去了。董柳叫一聲「丁處長」,就站起來,我也站了起來,卻喊不出口。丁小槐示意我們坐下,說:「宋娜比我學醫的還愛衛生些,洗了碗還要一隻只擦乾了放到消毒櫃去。」 我找話說:「你們房子還不錯吧,有模有樣的。」宋娜馬上說:「這是衛生廳最差的呢,到隔壁化工廳去看看,人家處級幹部住的是什麼?」董柳說:「那我看過,一百多平方,四室兩廳,結構真的好呢。」跟宋娜把那房子的結構描繪了一番,「衛生廳還要努力。什麼時候丁處長搬到新房子去了,我們就爭取分到你們這一套。」董柳的話像打我一個耳光一樣,我臉上一陣發燒。丁小槐身子往沙發靠著,翹起二郎腿,腳尖不時地踮一踮。 我看著他真的進入角色了,以這種形體語言分出了層次,確定了相互的位置關係,就像他在馬廳長面前側著身子走路一樣。 我心裡想:「你比老子還小一歲,在我面前派什麼派!」身子卻仍前傾著,面帶微笑說:「上次一波燙傷了,多虧了你那個電話。」 我說著感到自己臉上的笑很彆扭,面部肌肉也沒有調整到最佳狀態。越是想調整,就越是找不到感覺。在圈子裡呆著,要訓練有素,把形體語言面部語言調整到得心應手的狀態,這可不是一樣容易的事。丁小槐悠悠地踮著腳,望著我微微地笑,讓我心裡發虛。其實我心裡明白,他不過就是丁小槐罷了,我還不瞭解他?可我心裡還是發虛。人在精神上的優勢和劣勢,並不是由這個人怎樣決定的,而完全是由他頭上那頂帽子決定的。在這個身份社會你不得不把帽子看得比人格還重要。 我心裡想,到那一天了我也表演給你看看,你乖乖跟我看著。這種位置的感覺實在也是一種巨大的價值,一種上進的動力啊。董柳說:「丁處長,那天的事真不知怎麼謝你才好,等會叫一波出來給丁叔叔磕個頭。」 我說:「那是那是,是應該的。」董柳說:「連我一波也沾了丁處長名聲的光了,走到哪裡,誰不知道,什麼事辦不成?」 我覺得董柳說得太過了,丁小槐可能會承受不了要謙虛幾句,誰知他說:「我到下面醫院跑得比較多,經常去檢查工作,下面的人都還認識我。不是吹噓,這點面子他們還是要給的,再大的面子也是要給的。」 我口裡說:「那是那是。」心想,人性的盲點竟會盲到這種程度,以後有肉麻的話只管說,對方聽著並不肉麻。丁小槐的人物感使我覺得可笑,但我必須忍受。又想到那些大人物長期被包圍著,習慣了恭順之言謙卑之態,失去了判斷,不是這樣反而感到不正常不習慣。他們以為周圍的人個個面帶羞澀,這種趾高氣揚的姿態,他們是一輩子也看不到的,他們生活在一種虛構的真實和真誠之中。董柳說:「丁處長,我們醫院很多人談起來都知道你的名字。」丁小槐掩飾不住得意說:「真的?」 董柳一口一個「丁處長」,叫和脆生生的,我很不舒服。又意識到自己還沒叫過一聲,丁小槐肯定很敏感,就想著找個機會把「丁處長」三字個叫了出來。一波的事說完了,我想找些話來說,竟找不到。廳裡的事不能談,我們之間沒有默契。同事之間不但要設防,還必須設得十分嚴密,誰知道誰跟誰真實的關係是怎樣的?隨口一句話,就可能被別人賣了你,去加強與他人的感情聯繫。幸好董柳又說到房子,宋娜說:「化工廳的房子是大套間帶小套間,互不干擾,那房子才叫房子呢。衛生廳跟人家就不能比呀!人比人嘛……」丁小槐用力咳一聲,宋娜就停住了。丁小槐說:「有這樣的房子還要怎麼樣?還是馬廳長看得遠,先把幾大醫院的硬體搞上去,醫院都升了級,再申請撥款就容易了。」 我說:「那是那是。」又坐一會,董柳到房間裡找一波出來,就告辭了。出了門我記起「丁處長」三個字還沒說出口,不知他會怎麼想,恐怕今天這一趟不來還好些。 下了樓董柳說:「我心裡悶。」就出了大院來到街上。董柳說:「你抱著我一波。」 我說:「這麼大了讓他自己走。」 她說:「叫你抱著你就抱著,自己的兒子,累死了你吧。」又說:「我漚了一肚子氣。剛才我進去看一波,強強騎在他身上,我要拉開他還不讓,說一波當馬,他當騎士。人家的孩子從小就知道強霸,我恨不得一個耳光打他在地上變朵花。」 我說:「真的?」下意識地把拳頭捏了捏,「它媽的。」又明白罵沒有用,捏拳手也沒有用,捏什麼罵什麼都沒有用,只有到更高的份上才是真的。董柳說:「一波你怎麼這麼沒有用,你比他還大些,他要騎你,你不會騎他!你怕他?」一波委屈著不做聲。 我說:「一波你從來不怕爸爸,什麼時候你誰也不怕了,爸爸就高興了。」說著這話我的鼻子直發酸。董柳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遺傳就這麼厲害!我一波不知道還能扳過來不,不然我這一輩子就黑到頭了。反正有一條,他爸爸有什麼,他就不能有什麼,他爸爸沒什麼,他就一定得有什麼。你看丁小槐的腳那一踮一踮的派頭,我口裡喊他丁處長,心裡喊他丁小鬼。」又說:「自己住在簡子樓裡,還要替人家住二室一廳套間的人著急抱委屈,我氣飽了。一波你也不跟我爭口氣,他要學騎你,你偏不肯,還要騎你就咬他一口,讓他知道你是老虎,他敢騎老虎!」一波說:「咬人老師會批評的。」 我把一波放下來牽著走說:「他太小了你別灌輸這樣的思想。」董柳說:「反正你不咬他他就要咬你,沒辦法。」又說:「你這個人,既然已經進去了,臉上就放生動點,嘴巴也便利點,走人家也走出一點效果來。從頭到尾那是那是,那是什麼,那是個屁!是屁也要放兩個不同的呀!」 我說:「董柳你什麼時候學得張牙舞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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