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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我沒開燈,摸到床上睡下。董柳驚醒了說:「太晚了。」

  我說:「下棋去了。」

  她說:「你還有心下棋,世界上還有這樣沒心的人。」賭氣地一拉被子,我的身子全露在外面了。

  我把被子拉回來說:「其實我是跟老晏說話去了。

  我想換一種活法,老晏他也支持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董柳說:「早該這麼想了,到今天!」又說:「我看一個人他是那個樣子他還是那個樣子,改也改不到哪裡去,狗它改不了──我不說了。」

  我說:「你這張嘴跟雞屁眼一樣。」又說:「這次你看我的表現。」

  她說:「那我們明天晚上到馬廳長家去,你敢不敢去?」

  我說:「去幹什麼,又沒有事,沒有事怎麼好去?」

  她說:「老晏支持你有什麼用,要老馬支持你才有勁呢。老晏是誰,老馬是誰?」

  我說:「沒有事總不好意思去。」她冷笑說:「這就是你的表現?我說狗它──算了吧。」

  我下了決心說:「那我們就去。不過進那張門是要有點心理承受能力才行。」

  她說:「怎麼沒有事,別人都讓你用車送我一波去醫院了,你去謝謝也是應該的。送得不及時,一波還好不這麼快呢。」

  我說:「這就跑到人家家裡去?看得一清二楚這是一個藉口。」

  她說:「你有藉口還不敢去,人家連藉口都沒有還要鑽進去,那你還有什麼戲?沒戲!還沒開始就被別人拉下了!你說要重新做人,那你是哄自己玩的,我第一個就不相信。

  我陪你一輩子倒沒什麼,我就是不甘心我一波也這麼陪著。」

  我一聽兒子的名字,馬上說:「去!咱們完全去徹底去。去謝謝也是應該的,本來就該謝,不謝就太不近人情了,是不是?」這樣說著我覺得有了充分的理由。會來事的人能夠無中生有,我有中生有還怕什麼?怕什麼!

  天很早就黑了。昨夜下了很大的雪,積雪已經被鏟到街道兩邊。在冷空氣中,霓紅燈下晃動的人影給人一種虛飄之感。

  我和董柳在裕華商城買了兩袋雀巢奶粉,兩瓶百花牌蜂蜜,乘公共汽車去中醫研究院。到了中醫研究院我說:「東西進門的時候你提著,我是不提的。」

  她說:「到門口你給我。我太瞭解你了,深入骨頭,還說什麼重新做人呢。」

  我不記得哪一棟了,就要董柳提了東西站到黑暗中去,攔住一個人問了,才知道已經搬了新房子。上樓時董柳叫我先走一步,把樓道的燈都關了,她提著東西跟在後面。到門口我聽見裡面有人說話,就扯了董柳下來。下了樓我感到一陣輕鬆,進門時的難堪又往後推了。

  我們站在一棵樹下等著,一會看見一個男人提了東西過來,在單元門口一閃就進去了。那種一閃的動作提醒了我,我說:「我去偵察一下。」那人果然在馬廳長門口停下了。

  我裝著是樓上的住戶,一直往上去,在轉彎處停下,探了頭看,看見沈姨開了門讓那人進去了。

  我溜了下來,對董柳說:「我們今天回去算了。」她吃驚說:「東西都買了,回去?」

  我說:「你知道人家送什麼,開門時裡面燈光一晃,我看清了是西洋參。」

  我這麼一說董柳就沉默了,好一會說:「雀巢奶粉不要說我們自己,一波也沒吃過幾次,現在送給別人都不夠格,人和人怎麼就差這麼遠!」

  我說:「還有這個蜂蜜,中老年蜂蜜,這個老字太不好聽了,你把誰看成老人?還不如不送。」董柳把提袋往地上一丟說:「知道你不敢去,找出這麼多話來說!」扭頭就走。

  我追上去,快到大門口才追上,她不停,我說:「東西還丟在那邊了。」她才停了,口裡說:「不要了,不要了。」

  我跑回去,剛走到樹下,那個人出來了,手中還提著那盒西洋參。

  我提了東西跟在後面,走了不遠一個女人從黑暗閃出來,對那男人說:「東西怎麼又提回來了?不成?不會把東西丟下出來!」男人說:「人家不吃這個。還得摸索摸索。」兩人歎著氣去了。這時我對馬廳長又有了一種好感,人家可不是見著就撈的人!又慶倖自己沒這麼冒失撞進去,不然提進門難,提出門更難啊!

  董柳坐在車上一聲不吭,把臉沉著。

  我心中卻感到輕鬆。

  我明白這種本能的輕快是非常危險的信號,實際上指示著一種失敗的方向,我的輕快感總是指示著這個方向。

  我痛切地意識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實在是太弱了,還要面子,還把自己設想成一個君子,還怕別人心裡會怎麼想。素質不行,素質不行啊!逃得了今天,明天呢?逃得了一輩子嗎?挑戰遲早要來的,已經拖延了太久太久了。特別是我,已經耽誤了這麼多年,要迎頭趕上去,非得比別人用更深的心思不可。車到半路我對董柳說:「你先回去,我到劉躍進那裡去看看。」把提袋遞給董柳。她把頭一扭,我說:「你不拿著我就提到劉躍進家裡去了。」她一把扯了過去。到劉躍進家他開了門說:「不速之客?」

  我說:「那我只好向後轉了。」他把我扯進去說:「這幾天昏了頭了。」

  我看了他房裡還坐了一個女孩,挺漂亮的,文靜地朝我欠一欠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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