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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她最終有了決定,所以點點頭,「我覺得,可以試一下。」說完自己先笑了,然後就看到他微微揚起眉角,年輕而明秀的雙眼在燈下熠然生輝。

  那些都是太久以前的記憶,有些情節,其實回想起來早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比如,後來他們之間有過多少次的爭吵,大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又比如,他也不會總是讓著她,矛盾來的時候,他們都不肯給對方好臉色。

  性格的融合,使他們在對待爭執的態度上也保持著驚人的一致。

  可是每次堅持冷戰到最後,還是他先低頭。

  大概就是因為愛吧。

  因為他愛她,所以肯放下驕傲的身段,肯在掙扎過後一次又一次地妥協。

  可是如今隔得太久,她甚至已經不記得了,那些爭吵的主題究竟是什麼。

  當年彼此都還太年輕,那些當時看起來天大的事,到頭來,也不過淪為一團面目模糊的影像。

  晚飯後照例又巡房一遍。

  有個病人患了惡性脊髓瘤,因為位置特殊,手術風險過高,因此術前方案一改再改,一直拖到現在才終於確定下來。

  這次由神經外科權威孫教授親自主刀,同時,早在幾個月前,孫教授就欽點了承影做這台手術的第一助手。

  她是孫教授的愛徒,這是一次難得的積累寶貴經驗的機會,許多人求之不得。為此,她也足足準備了幾個月。因為再過兩天,就要為這位病人進行第一次手術,所以例行的巡房結束後,她又特地繞道去探望,耐心地安撫病人情緒。

  就因為這樣耽誤了一點時間,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承影看了看手錶。

  晚上七點四十分。這個時候,沈池那邊才正是下午。

  她這段日子幾乎養成習慣,總會不自覺地換算時差。沈池打電話回來的時間並不固定,有時候隔好幾天才會聯繫她一次,但通常都很晚,有一回她差點睡著了,才聽見手機鈴聲大作。

  她當時嚇了一跳,從迷糊中被驚醒,聽筒中他的聲音低低的,在問:「吵到你了?」

  「嗯……」她拖長了腔調,答得懶洋洋的,其實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卻又覺得他的聲音太近,近得仿佛就在身旁。

  夜沉如水,手機貼在耳邊,這種感覺似乎奇妙又美好,明明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可是偏偏令人覺得安心。

  不過那次之後,他每次打電話的時間都會更早一點。

  她並不遲鈍,甚至隱約猜到他在那邊所做的,大概都是些不能擺上檯面的事,抑或是暗藏著她無法想像的潛在危險。

  可是不能問,因為知道即便問了,他也必然不會講。而且,她也從來無法主動聯繫上他。

  在他剛剛離開的那幾天裡,她曾嘗試著撥過一次,但是很快就被轉到留言信箱去了。之後等了足足幾十個小時,他才回過來,嗓音中透出淺淡的疲憊,旁邊似乎還有其他人在小聲且激烈地交談討論,隔著電話也能感覺到氣氛緊張壓抑。

  可他卻旁若無人,只問些最家常的事情,比如上班忙不忙,家裡一切是否都還好?

  她雖有滿腔的疑慮和擔憂,最終也只能沉默地咽回去,隻字不提。只好在每通電話的結尾,故作不經意地叮囑他:「早點回來。」

  他似乎能感應到,每次都低笑著答應:「好。」

  也是直到今天淩晨,他才終於告訴她,會乘晚上的飛機回國。

  他每回外出搭乘的都是專機,省去了途中中轉的時間,但算下來也大約需要十個小時。所以承影和同事調了班,準備第二天在家裡補休。

  承影回到辦公室稍作收拾,想到白天的事,原本還有些猶豫,結果人剛走到門口,手機就適時地響了。

  像是算准了時間一般,而且,竟然是林連江親自打過來:「如果你方便的話,等會兒能不能過來一趟?」

  以他這樣的地位,從來都是別人對他低聲下氣畢恭畢敬,何曾需要用這副商量的語氣同人講話?

  承影愣了愣,問:「是爺爺想見我麼?」

  「是的。」林連江說:「已經鬧了很久了,誰都拿他沒辦法。」

  在電話掛斷之前,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憋在承影心裡,一直沒有問出口。

  那就是,林連城回來沒有?

  她私自猜測他還沒到,因為如果有他在,八成是能搞定林老爺子的。作為林家最受寵的人,他從小到大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老人家哄得開開心心,根本不用費吹灰之力。

  可是當電梯一路上到十八樓,進入高級病區後,承影才發現自己猜錯了。

  伴隨著「叮」地一聲輕響,光可鑒人的金屬雙門徐徐分開。她抬起頭,首先映入視線的,便是那道修長清瘦的身影。

  太過熟悉的身影,哪怕這中間已經隔了兩三年沒見過面,可還是只需要一個輪廓就能被辨認出來。

  更何況,此刻林連城與她就近在咫尺。

  林連城靠在牆邊,面對著電梯的方向,似乎是專門來等她的。

  僅僅隔著數米的距離,他的目光安靜地停留在她的臉上身上,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好久不見。」

  承影卻怔忡在原地。

  是啊,好久不見了。

  那次的交通意外,其實他傷得比她嚴重得多,留在重症病房裡觀察了一周才能轉到普通病房。林家人幾乎全都連夜趕來了,包括他當時的未婚妻。

  而她,也曾去探望過一次。當時負責看護她的人是沈池的保鏢,對於提出的要求感到十分為難,考慮半晌才說:「……您這樣讓我很難做,沈先生知道了恐怕會把我大卸八塊的。」

  而事實上,沈池已經好幾天沒露過面了,倒是他手下的弟兄常常來探望,並且對她殷勤照拂。想到那晚在病房中,沈池的嘲諷和冷漠,她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更加執意去看林連城。

  那是他在ICU裡的最後一晚,因為已經是淩晨,林父林母在家中小輩們的陪同下回家去了。留下守夜的,是他的未婚妻。

  在對方狐疑打量的目光中,她有點尷尬,:「我是來看林連城的。」

  那個年輕女人不認識她,但想必已從她的病號服上猜出她的身份,聲音不禁有點尖銳:「當晚,和連城在一起的人就是你?」

  她點頭默認了,於是對方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你告訴我,他那麼晚去找你幹什麼?你們倆之間,是什麼關係?」

  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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