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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說真的,剛下完雪,路太滑,不雇司機就算了,也不要騎自行車,你就開動你的十一號,步行去吧。安全些。」箱子說完拍了林小麥腦袋一下就走,林小麥趕著過去說:「少吃辣,別把重慶人民的燎泡帶回來。」

  箱子笑了,說:「我倒是有心帶著重慶美人回來,聽說那邊的女人特別會幹家務。」

  「你要不帶回來你是這個。」林小麥用手做了一個烏龜爬行的動作。

  箱子說:「我要真帶回來你可就成這個了。」箱子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動作,說:「還是母的。」

  林小麥追打箱子,箱子帶上門跑了。

  箱子走後,林小麥到奶奶房間。奶奶在黑暗中石雕一樣,沉在一個林小麥看不見的世界裡。她有時覺得奶奶很神秘,一天天呆在一個院子裡,說不了幾句話,一輩子這樣,多麼寂寞。

  她開了燈,躺在奶奶腿上,說:「奶奶,你一輩子給我爺爺熬著,苦不苦啊?」

  奶奶說:「女人啊,找對了人,一輩子多苦也是福。」奶奶推開林小麥,輕輕躺下,接著說:「要是找錯了人,可就是禍害啊,你先搞清喜歡的人是不是值得。我看中和不錯。」

  林小麥知道她希望自己和箱子儘快結婚,林小麥不知道該怎樣說,對於一個沒有經歷過戰爭和災難的年輕人來說,只有結婚才是最有可能調動情緒的事情,但是,林小麥和箱子從一開始就寡淡地相處,她覺得自己年輕的熱血沒有為箱子沸騰。她怎麼能就這麼結婚呢?

  她對奶奶說:「奶奶,如果箱子像爺爺一樣離開,我絕對不會一輩子等他。他不是我這輩子要等的人。」

  奶奶卻已經睡著了。

  7

  1936年的春天,槐花開出滿世界的香。那天早晨天有些陰,但這並沒有妨礙林子桐和君惠的興趣。林子桐家附近有兩棵老槐樹,一棵開著雪白的花,另一棵結著綠色的豆莢,傳說是這裡人從山西省洪洞縣大槐樹下遷來的時候種下的,結豆莢的槐樹樹幹經風經雨,出了一個碩大的樹洞。他們一起采槐花吃,忽然就下起了雨,林子桐和君惠就藏在裡面過家家,林子桐當丈夫,君惠當媳婦,他們把槐花分來分去,真像過日子一樣。雨一直下著,他們也玩累了,兩個孩子就睡著了。他們是被餓醒的。醒來以後已是中午,雨已經停了,天晴了。他們剛手拉手從樹洞裡爬出來,君惠的家裡人就過來了,很快林子桐的父母也跑了過來,他們到處找自己的孩子,看見兩個孩子這個樣子,就心照不宣地什麼也沒有說,各自領著自己的孩子回家。君惠和林子桐告別,一扭頭突然看見一道彩虹,高傲地淩駕在藍藍的天空。她大聲說:「彩虹,彩虹。」所有人都看見了那道彩虹,林子桐也看見了。但是,從此以後,君惠再也不和他進樹洞玩。他們的家人在等他們長大。

  一晃到了1943年冬天,年節將至,17歲的林子桐從北平急急忙忙趕回瀛州鎮。天氣晴朗,陽光像玻璃一樣,冰涼刺目。他在離鎮子不遠的地方聽到一聲炸響,類似鞭炮的聲音。但是,他還是停住了腳步,他知道戰爭恐怕也把他的小鎮給淹沒了。他的心提起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母親怎麼樣,還有,他的君惠,他今年就要和她成親了,她現在怎麼樣了?會怎麼樣呢?他想都不敢想。他悄悄地繞到兩棵槐樹後邊,鑽進樹洞把東西藏了。他聽到了日本人在喊話,他多少學過一點日語,能聽出那個日本軍人在說:讓小孩子們學日本話,不學的就是這個下場。

  他的心已經擰得快出血了,知道日本人說的下場肯定是死。他小心地探出頭,遠遠地看見自家門上飄著兩面日本旗。再往前探一點頭,那兩面日本旗分插在自家門鼻上,自己10歲的弟弟兩條腿分別被綁在日本旗下。就像一把刀子突然插進喉嚨,林子桐覺得那血就從喉嚨裡咕咚咕咚往外沖。他還沒來得及叫喊,就見兩個日本軍人飛速沖過去,喊著號子就把門給撞開了,弟弟被撕裂的聲音把林子桐一下子砸進了無底的深淵。

  埋葬了父母和弟弟,他和君惠匆匆見了一面。那天下午,君惠正在院子裡繡枕頭,突然覺得眼前亮了一下,高高瘦瘦的林子桐就站在了自己面前。林子桐說:我加入了國民軍,打鬼子去。君惠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他一眼。林子桐說:「我該走了。」兩個人站了一會兒,君惠才說:「看好了自己,人家等著。」林子桐真到戰場上就後悔了,死亡那麼近,到處能看到年輕人的斷胳膊斷腿,在河溝子裡、枯樹杈上、墳頭子旁、山崖間,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總是讓他戰慄。後來他也麻木了,東跑西顛地,幾乎天天都在想君惠那句話——「人家等著」。心想戰爭結束後,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要,就和君惠好好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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