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錯過你為遇見誰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哦,真是巧。」

  「那你怎麼會來。」

  「我也是。」射天狼笑笑,「算她半個同事吧。」

  謝端被她媽媽托關係分在社區,他們怎麼做上同事,我有點聯想不能。我說,「你認識新郎嗎?」

  「談不上認識,今天初次見,聽說是個中學老師。」

  「哦,人怎麼樣?」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笑,「哪能打聽這麼多呢,畢竟不是我跟他過一輩子——你們都站在這兒講話,新娘子呢

  「在裡面補妝。」我說,「一會兒就去。」

  謝端那一天出現在婚禮現場時,仍然光彩照人,沒有一點哭泣過的樣子,她剛才的任性也許是最後一點希望的迸射。她是不是希望,他能夠突然出現,帶她逃走?

  但是她失望了。

  她註定要失望的。我坐在席間,看著她,半年前沈伯伯的案子宣判下來,罪名成立,刑期六年,兩個月後,沈思博從陵城飛抵德國,投奔他在那邊的姑姑。聽卓和說他本不願這個時候走,他媽媽卻一定堅持,她咬著牙說,你在這裡陪著我們能有什麼出息?盡孝還是陪葬?你父親失勢了,沒有關係,等你日後出人頭地,你看著吧,個個都會忘掉我們家發生過的事。

  我以前愛屋及烏,也不免覺得沈伯母是個沒太多見地的女人。到了必要時刻,她一樣可以把事情想得這麼清楚。

  卓和問我,你有什麼要我轉達嗎?

  我當時想了一想,我祝他過的幸福。

  卓和看看我,我說,你心裡頭別罵我虛偽啊,我說真的。

  現在我看著她,我心裡有同樣的願意,這其中有一部分可以用大詞兒來解釋,寬恕,感情什麼的,另一部分,那是我內心隱秘的擔憂,他們如果不幸,生活會再一次懲罰我。

  等你說愛我

  時間慢慢的過去了。

  我躺在陽臺的躺椅上看書,這裡有一面弄成了書架,另一面玻璃包牆,綠植油光水滴。陵河在不遠處,黑夜中不見水流,只見細長的一溜彩光。

  指針剛過十一點時,大門一聲響,我側耳聽了聽,然後捧著書紋絲未動,我喜歡這樣,聽著他一間房一間房的找過來,默默享受被尋覓的歡喜,而他,就如同他所說,也知道我必然在某個角落安然等候。

  「嗨。」臥室的燈沒有開,他徑直走了過來,靠在門框上,我一聽就知道他至少到了微醺的程度。

  「回來了?」我把書放到一邊,「水熱著呢,要不要洗澡?」

  「過來,陪我說說話。」

  我順從地被他拽過去,「說什麼?」

  齊享撩開我的發,一路慢慢吻下去,我說,「噯噯,你就要跟我說這個啊?」他悶著聲音哧笑出來,沒再動,只把我的長髮攏一攏,俯在其中深深吸口氣。然後他放開我。

  「我去洗澡。」

  我轉身幫他解領帶,他擋開我的手,「別,我現在全身是酒桌的味道。」

  「哈,你怕我嫌棄你啊。」

  「我自己嫌棄。」他說,「等我一會兒。」

  其實我喜歡他那種管不住自己的樣子,我在臥室的小衛生間裡洗臉,把洗面乳在面頰上揉搓出豐富的泡沫,一邊跟自己招供。

  我如今燙了長髮,留到了大概腰往上一點點的長度,我每天清晨走過兩條街去單位,到辦公室第一件事是拎開水,給自己沖上一壺普洱或者茉莉,坐一天以後下班,回家做飯,到現在我的蒸小黃魚和糖醋排骨已是一絕。

  婚姻持續有兩個多年頭了,很奇怪,婚前我們也談了好久的戀愛,有時我仍然覺得他是捉摸不透,甚至有點兒神秘,只不過一個人再冷靜自製,也不可能在私人時間時時處處收的住,於是他疲倦的時候,他軟弱的時候,他迷惑的時候,在婚後我一一都遇見過。

  可幻滅並沒有隨之而來,我越來越喜歡他,越來越依戀他了。

  女人是這樣的動物,感情是尺寸不定的盒子,只要空出來就什麼都裝得下,他強韌如神衹,那麼她欽佩歡喜,但他一旦回到人間,她也絕不會吝惜愛憐。

  "男人呢,男人是不是這樣?我把爽膚水輕拍到皮膚上,外頭齊享已經沐浴完畢,他回到房間裡來。

  四周只開了一小燈,我從床尾爬上,他靠在那兒,看著我,頭髮濕漉漉的,像一個渴望的小男孩,而我像一隻線獅子或者豹子之類,四腳著地那樣湊過去吻他。他熱切地回應,雙手逐漸移到我的後腰,往下微微用力,輕柔廝磨,調整,再一點點穿透。

  你不可能一開始就快樂,你總要先疼痛,然而很快就會過去,至於之後如何喜悅,你事先是知道的,但仍然每次都會吃驚,都會恐懼,這在之前不能夠感知,事後也不能夠複製,只有過程理解,一再重複的過程,以及最後的,最後尖銳的戰慄。

  在臨界關頭齊享抽身而出,我的小腹上一陣濕熱。他坐著,等氣息稍微平穩,用紙巾整理之後躺下來摟過我,稍頃, 他開口道,「眼睛睜著琢磨什麼呢?」

  「我在想,其實沒關係的,我上星期那個剛剛走。」

  「注意點兒總沒錯。」他伸手撫摸我的小腹,「你還想再嚇我一次?」

  他指的是前年夏末,那時候我還在律所上班,算半個新人,什麼都跑在第一線,一間公司的小額債務官司,三十萬,按百分之五收費,欠款方是山高水遠的一家鄉鎮企業,管轄權歸當地司法機構,所裡沒人願意做。回家我跟我媽一說,我媽說,哎呀一萬五啊,我給你得了,你跑那麼遠那麼辛苦幹嗎,不接。

  我爸做她的工作,話不是這麼說的,今天是小額追款,做好了人家可能就聘小凝當法律顧問,局面都是一步一步打開的,是不是?

  齊享當時未置一詞,我媽轉頭求助,小齊,你倒是說說,他看看我迫切的眼神,然後回頭笑著對我媽說,您看,她都這麼大了,您讓她自己做主吧。

  官司打起來沒有任何懸念,合同上公章法人章俱在,當地法院也沒搞明顯的地方保護,判決這邊勝訴,但是等到執"

  結期滿我再次趕到當地,發現執行實在是個老大難問題,請法院協助,一次兩次人家還客氣,再多兩次,好臉色都沒有了。

  我晚上在招待所打電話給齊享,講著講著就委屈的流眼淚,他在那頭絲毫不見意外,也沒講什麼我就早知道了之類的廢話,就說那你先回來吧,就當吃一塹長一智。

  被他這麼一說我倔勁兒反而上來,擦乾眼淚第二天早上我又出門了,這一天那個縣天降暴雨,縣裡的排水系統不行,計程車走一半就熄了火,我下車自己走到那家企業所在的街道,發現一整條街都被水淹得差不多了,我挽起褲腳淌水過去,走到半途竟然漫腰,進退不得,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後來我跟人家說,偶像劇裡,女主人公遇到不順心往往出聲吼叫給自己勵志,我看時覺得十分矯情虛假,誰這麼大了會行事如此外露誇張,沒想到事臨到自己頭上,再沒有更真實的了。那天我就是一手抱著包,一手打著傘,一邊跟自己大聲說,給自己打氣。

  沒事的,快到了,不到一百米,加油,加油莊凝,快到了,就快到了,沒事的,這算什麼,這多酷啊。距離廠門不到二十米處,我一聲尖叫,有個下水井口,不知是一直空缺還是被臨時被拿開排汙,我隔著滔滔洪水,一腳踩空,瞬間往後栽倒,天旋地轉,嗆進一口污水,驚惶失措,好在水有浮力,深度又不高,我才得以撲騰兩下,重新站起來。我從水中摸回包,全身透濕,連頭髮也水流滴答,那一瞬間我真想嚎啕失聲,卻又突然想到,愛我的人,一個都不在身旁,真哭出來不但毫無用處,簡直浪費氣力,抽噎兩下,又重新跋涉。好了,莊凝,好了,這下沒事了,走穩點,一步一步來,馬上就到了,真的,走慢點兒,不要急,這不到了。

  我一身泥漿出現在大門口時,幾個保安已經驚慌地跑出來站在那兒,老遠就喊哎呀你沒事吧,老遠就看你摔倒了,想去扶,水太大了,你慢些呀。

  沒關係。我對他們苦笑,我找你們總經理。

  在總經理的辦公室裡,我位中年企業家疑惑的看著我,莊律師,你老實告訴我,這一筆欠款追回,你能拿到多少?

  我想了想,據實以告,一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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