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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當然我媽也不是完全放任,只是方式比較單一,做慣了思想工作的人,知道從源頭抓起,既然浪漫幻想是小女孩的死穴,悲劇都是一場荷爾蒙引發的血案,那麼簡單了,不定期搜查我的書包,言情小說她見一本撕一本,導致我念大學之前基本沒看過言情也沒看過武俠,至於什麼天是紅河岸尼羅河女兒對我來說就更是接近於異次元讀物,並且一度認為租小說漫畫看的都是不良少年。

  「但其實我媽沒禁到點子上,你知道我們家書櫃裡一櫃子厚厚的合訂本,八十年代嘛,思潮解放嘛,小說月報啊收穫啊,該有的都有,不該有的也全都有。」

  「我從十幾歲,沒別的可看,就被迫整天看這些,特別傷痕特別現實的,不是中年危機,就是一個村幹部霸佔全村女性,要不就是『她妖嬈的身體像一朵末世的花』,我容易嘛我,太慘了。」

  我喝口水,興致勃勃的,我本人還真一直沒發現自己的童年這麼的,因為反差強烈而富有幽默意味,沈思博他向來不怎麼愛聽我都看過哪些東西。

  齊享卻饒有興味地聽我沒邏輯地掰扯。

  我描述自己和大部分小孩一樣,經歷和父母鬥其樂無窮的日子,爭取一切合法不合法的娛樂活動。上小學我偷偷看封神榜,初中看倚天屠龍記,高中看灌籃高手,看湘北投一個決勝的三分球,球在籃框邊緣打轉,我爸上樓的腳步聲一點點接近,我已經是拔腿要跑的姿勢,眼睛還盯在螢幕上不肯動。

  那該死的球,終於在他腳步在門外停下的一瞬,入框,出片尾曲。

  我關電視,拔電源,罩布罩,踮腳一路飛奔進房,而我老爹幾乎在同一瞬間,鑰匙擰轉到最大幅度,往前一推——他女兒正站在房間門口,一臉無辜,又有點眼巴巴的惶恐:「爸回來了?」

  一直到現在,我對鑰匙轉動的聲音還心有餘悸。

  齊享笑起來,我也笑,摩挲著手裡的玻璃杯。

  「我小學也幹過這事——你猜怎麼著?」他說,「我媽再上班,把家裡的電視線拔下來帶走,晚上再帶回來。」

  「你也?」我匪夷所思。

  「初中以後就沒有了,每個小孩都會突然有個明白過來的時間。」他一本正經地說,「我告訴你,那之前,我還試圖自己接過線,拿電池收信號,反正什麼招都使了。」

  我趴在桌上笑,太可樂了,他這麼一個人。

  「我之前說哪兒?哦對,還有,我媽她覺得,女人味這個東西吧,比較影響進步,我從小她就把我往男孩子打扮,我上小學的有一次,終於頭髮留的長一點了,她就跟我商量,媽媽幫你剪個頭吧,你看就李阿姨那樣的。

  李阿姨那個髮型當年挺流行的,耳朵下稍微長一些,對對,有點現在那個,沙宣模特的味道,我聽了很開心啊,我媽又說,不過她那還不夠好看,比她再短一點,保證你出去是個美美的小丫頭。

  我說,就短一點。她說好好好。

  結果把我給美的,盼了好些天終於她那天有空了,坐下來她幫我剪,說實話我那個頭髮留了挺久的,一剪子下去還蠻捨不得,但一想漂亮嘛,我就耐心坐了一個小時。

  最後我媽拍拍我,好了。我滿心歡喜地攬過鏡子一看。

  這不就是我從小留的,男孩樣的運動頭嗎?」

  齊享同情地看著我:「可憐的孩子。」

  「你不知道那天把我給哭得,長那麼大哭得最慘的一次,特別特別傷心,我親媽啊,就這麼騙我。」我遺憾地搖搖頭,「你說這些大人怎麼這樣,我那麼小就跟我玩心眼,忒那什麼了。」

  對面的男人注視著我一言不發,忽然伸手過來,摸摸我的短髮:「那以後就沒再試過留長髮了?」

  「嗯,習慣了。」我彆扭地試圖閃開,「別動。」

  「你留長髮大概會很好看,試試吧。」他收回胳膊,說,「第一次見你,你就一直是這樣的短頭髮。」

  「第一次見我。」沉默了幾秒,我重新拾起話題,「你還記得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

  「二〇〇一年冬天,陵城火車站。」

  「那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麼時候不?」

  「不是那一天?」

  「不是,還記得你參加的那次模擬庭審?我對你提過的?」

  「記得,是那次?」

  「比那更早。」我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驀地發問,「江苓是長髮吧?」

  他皺皺眉:「你沒事又提她幹什麼。」

  也沒什麼。

  只不過我剛知道原來他只有過那麼一次愛情,那一定是很傷感的一段。我沒有別的感覺,只是好奇,他人的刻骨銘心,它的前世今生都是怎樣的光景。

  在商業區約會就這麼個好處,只要願意,飯後絕不會找不到去處。

  出來以後我們去電影院,人多,齊享排隊買票,我站在旁邊賣零食的地方等著他,有個女孩挽在男朋友胳膊上,很客氣地對我說:「麻煩讓一讓。」

  我讓開,她在我身後,和男孩子指指點點地商量,男孩說了什麼,她腦袋抵著他肩膀笑,一隻手輕輕拍打他。

  人家這才是情侶的樣子。

  而我跟齊同學下午之前幾乎還是陌路,晚上就湊到一起,還學人家約會看電影,多奇怪啊,傻乎乎的。

  「拿一下。」齊享過來把票遞給我,一邊把找零塞進錢包,「七點半的,還有一會兒。」

  「票價六十五,加上吃飯的二……」

  齊享看我一眼,我一句話就橫死在半路上了。他不是沈思博,他沒那個耐心。

  好吧,總算還有下次,有下次的吧。

  事實證明,這場電影購買得十分物有所值,因為如果不是為了等待它開場而多閒逛了半小時的話,有些事沒准我一輩子都搞不清楚。

  發現之旅源於經過一間藥店的時候,我想起我需要買眼藥水,齊享就陪我進去了。

  我在這裡碰到了前面提到的那位,跟我一個律師帶的助理,這次是那個男的。

  事到如今我已經記不得這位同志具體姓什麼,就叫他小助好了,只見小助西裝革履,拎著公事包,探身對藥店服務人員問:

  「請問哪種藥治療感冒比較好?」

  「傷風的,還是病毒性?」

  「傷風,我女朋友,她還有點精神衰弱,有什麼安神的沒?」

  「哦,那來點白加黑?

  「好的,來兩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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