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二九


  李良是我們宿舍最後報到的。九零級的老鄉特意關照,說這屋還有一個四川的,你們要多多照應。那天夜裡十二點多,李良在外面輕輕敲門,用椒鹽普通話說:「同學,請開一下門,我也是這個宿舍的。」我憋著笑,打開門讓他進來,1991年的李良穿一條灰布褲子,提著一個巨大的旅行包,臉上有點害羞的表情;1991年的王大頭睡得呼嚕震天,一隻胖手搭在肚皮上;1991年的陳重只穿條褲衩,微笑著向李良伸出雙手。1991年9月15日,那天沒有戰爭,沒有名人死去,那天有一些孩子鑽出子宮,面向世界大聲啼哭,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一生將會怎樣,但傳說中,他們都是天上的精靈。

  要說服李良戒毒是一件困難的事。他一切道理都明白,直接跟你討論終極問題:「如果你只有一個月壽命了,你會不會吸毒?」我認真地想了想,說會。他笑了。在我的眼裡,一個月和一百年沒什麼分別,人生不應該是一篇重複抄寫的課文。我寧願在高潮的一秒中戛然死去,也不願意扛著鋤頭在烈日下辛苦一生。你明白了嗎?我說我糊塗了,我就知道吸毒有害健康,你沒看過那些癮君子的德性?一個個青面獠牙跟鬼似的。他把我拽到鏡子前,說你看看你自己。我瘦了,臉色蒼白,頭髮蓬亂,兩眼通紅,眼屎磊落,鼻毛張揚,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生出了皺紋,鼻翼兩側落滿了蒼蠅屎一樣的斑點。李良說:「你看看你自己像不像鬼?」

  從李良家離開的時候,他對我說:「你幫我轉告葉梅,離婚可以,想要我的錢,連門兒都沒有!」我說你自己跟她說吧,我今後不再見她了。他冷冷地看我一眼,說挨你媽的球,她現在只聽你的。

  周衛東和劉三打起來了。

  我正在辦公室裡睡午覺,迷迷糊糊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推門出去看見一群人圍在大廳裡,劉三紮著丁字步,臉上青筋暴起,周衛東被一群人拉著,兀自手腳亂踢,口裡唾沫橫

  飛,聲稱要跟劉三的母親發生肉體關係。董胖子在我前面撅著個大屁股,勸了半天,周衛東也不睬他,氣得直打飽嗝。轉身看見我,他來勁了,說都是你部門的人,你來處理。我刺他一句,說劉三不是你的忠實走狗嗎,我才不管呢,讓他們打去。周衛東一米七八,又黑又壯,兩個劉三綁在一起也打不過他。董胖子面皮鐵青,說好好好,這可是你說的。然後脖子一梗,撅達撅達地走進辦公室,我估計是打小報告去了。

  我不怕他,胖子現在有把柄在我手裡。欠款的處理意見下來那天,我們正在開例會,會計把批文遞給董胖子,這廝氣得幾乎中風,忘了「禍從口出」的大忌,嘟嘟囔囔地說總公司都是一幫白癡,然後又鼓動劉三,「公司鼓勵挪用公款,你也借他媽的幾十萬,濫嫖濫賭去。」我叫周衛東:「把董總的指示記錄下來。」這小子機靈得很,馬上作伏案疾書狀,董胖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臉都白了。

  這段時間劉三是吃盡了苦頭,上周我安排他去重慶對賬,處理一些歷史遺留問題,劉三知道不是好事,推託著不想去,我說不去你就交辭職報告吧,他恨恨地上了汽車。重慶的爭議賬款大概有40多萬,都是些陳年老賬,從99年就開始沒完沒了地扯皮,公司換了幾批財務,帳目亂得一蹋糊塗,誰也說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客戶又是個辣椒炒牛鞭的脾氣,話說得不對他心思,立馬就陰著臉往外轟人。劉三大概也是心情不好,在人家辦公室裡拍桌子,被客戶扇了一耳光,哭哭啼啼地向董胖子求救,說我陷害他。那個客戶來成都體驗過深度和濕度,對我的招待頗為滿意,還讓我聯繫他在錦江賓館玩過的那個姑娘,叫什麼白小文,看意思回味無窮,很想包她。劉三剛上車,我就給他打電話,讓他製造事端投訴劉三,他說沒問題沒問題,「我早就看那個娃娃不順眼了。」

  歡場中有女孩子很少使用真名,我托朋友查了查,果然沒有白小文這個人,連電話和位址都是假的。我把這事告訴他,這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居然還很失落。我說大哥啊,這本來就是一棰子買賣,你別當成是長期合同好不好?他也笑了,然後盛情邀請我去重慶,說重慶的妹子別具風采,叫床都帶著麻辣味。我心裡明白,他是想吃那幾十萬的貨款,這段時間他一直要我去清帳,奸商奸商,無利不起早,不貪圖我們公司的錢,他哪來那麼高的積極性?劉三回來後,我把客戶的投訴狀拿給他,問他怎麼辦。他翻著白眼將我的軍,說有本事你去重慶把貨款要回來,那樣免職降薪我都沒二話。

  重慶我去過無數回了,美女、火鍋、歌樂山的辣子雞都早有領教,這個城市和成都比,坦率但缺少溫情,幽默而經常煩躁。去年八月份我住在小洞天酒店,閑來沒事在大街上瞎逛,聽見一男一女對話,男的問為什麼走的那麼急,女的張口就來:「去撒尿!」我幾乎栽倒,回頭看看,還是個面目姣好、身材性感的大美女。晚上去夜總會,叫了一個五官像鐘麗緹的姑娘,我摟著她摸索了幾把,姑娘不高興了,斥責我:「想日你就脫褲子,想唱歌你就坐穩了唱,摳啥子嗎摳!」令我很是羞愧。

  客戶開著他的公爵王到陳家坪接我,旁邊坐了個中學生模樣的小姑娘,我問是不是他女兒,他呸了一聲,說這是老子的新情人。我一陣噁心,想著他腆著肚子趴在小姑娘身上的情景,差點把腰花都吐出來。這傢伙有點暴力傾向,上次在蘭花歌廳有個小姐嫌他口臭,他上去就是一個耳光,打完了還罵罵咧咧的,形像十分可鄙。

  畢業這些年,我的一個明顯變化就是不再衝動。我們大學時總結出幾條「大丈夫有所必為」,其中之一就是男人對女人動手,那是一定要挺身而出的。老大的名言:女人是拿來用的,甯動兩巴,不動三巴。兩巴是嘴巴和雞巴,第三巴是巴掌。而現在,為了生意,為了那可能存在的一點回扣,我居然還和這種人稱兄道弟,幫他選女人,跟著他一起吼那個有潔癖的姑娘,恨不能自己也上去打一耳光,想想真是覺得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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