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一五


  爸爸的右腳有輕度殘疾,走起路來一點一點的,所以從小學到大學,我都不願意他去學校找我。大二那年,他去北戴河療養,順便來學校看我,我前一天剛打了通宵麻將,正蒙頭大睡呢,一見他來了,心裡十分的不高興,想又來給我丟人。爸爸進了宿舍後,給每個人都發煙,還叫王大頭「同志」,羞得我滿面通紅,幾乎是強拽著把他送上了車,飯都沒留他吃一口。那天爸爸走得很傷心,不過到了北戴河,他還是打電話來提醒我「生活要規律一些。」

  站在省醫院的走廊上,我心裡十分難過,心裡老想著爸爸在車站接我時的樣子,七點鐘,整個城市還沒睡醒呢,他就站在那兒等我。趙悅扶著我媽坐在長椅上,小聲地安慰她。老太太從早上一發現我爸昏倒在衛生間裡就開始哭,從家裡一直哭到醫院,哭得兩眼通紅。我突然想,在我的那一天,會不會有人像我媽一樣為我哭泣?想著想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姐夫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和姐姐馬上就到,讓我勸勸老太太先別著急,然後說:「你交待的事我已經辦好了,買份報紙自己看吧。」

  報紙上的董胖子看起來憨憨的,嘴巴半張,雙手高舉,像棄暗投明的國軍將領,可惜兩眼被遮住了,看不清當時的表情。姐夫這個忙幫的很到家,把這則新聞放在顯眼位置,標題是《假鳳虛凰,雞飛狗跳》。我細讀了一下,文章寫得很生動,說董胖子「見事不好,從二樓的後窗一躍而下,妄圖借黑夜的掩護逃之夭夭,卻被埋伏的幹警當場擒獲。」下面還有一則六百多字的評論,肯定是姐夫寫的,題目叫《嫖娼的技術分析》,說「根據現在的掃黃打非形勢,建議嫖客們苦練輕功,否則難免樓下伏法。」我覺得很痛快,想董胖子你也有今天,拿著報紙走回急診室的門口,看見頭髮花白的媽媽還在哭,心裡又是一陣酸痛。

  媽媽本來有兩個兒子,那個是我的哥哥,3歲上得肺結核死了。我出生後,她唯恐我也長不大,給我起了個賤名叫兔娃兒。還不斷喂我吃各種各樣的丸散膏丹,如果我的肚子有儲存功能,估計現在開個藥店綽綽有餘。小學四年級寫作文《一件小事》,寫的就是媽媽不分清紅皂白往我屁股上扎針的事情。從小到大,媽媽一直對我言聽計從,讓姐姐很嫉妒,經常質疑她是不是親生的。所以我經常想,我這輩子最大的不足就是挨的打太少了,吃的苦太少了,對困境缺乏承受力。上帝說,愛是恒久忍耐,我看著花容慘澹的趙悅想,這話說得多好啊。

  趙悅小聲地勸慰我媽,一面緊緊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溫暖光滑,熱量溫柔地傳過來,一直暖到心裡,我十分感動,心想,我的生活,是不是就靠這一點熱度維持著?

  一個模樣俏麗的小護士走過來,問誰是陳振原的家屬,我緊張地站起來,說我爸怎樣了。小姑娘笑了一下,說你不用急,你爸的問題不大,你去把住院手續辦一下。我心中狂喜,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對我媽說我就知道老漢不會有事,都是你大驚小怪的。老太太仿佛大夢初醒,慢慢地張開嘴開始笑。

  有件麻煩事:錢沒帶夠。我身上一共帶了1200,連打車加掛號再付急診費用,只剩下500多。趙悅掏了半天口袋,也只有300塊。我給李良打手機,說新郎官打擾一下,跟你借點錢花。過了一會就看見李良風風火火地過來了,手裡還大包小包地提著各種營養品。給我爸辦完住院手續,李良把我叫到門口抽煙,盯著我說昨天的事真對不起,我替葉梅向你道歉了。我說你龜兒子的,還跟我說這些,咱們誰跟誰啊?心裡卻想這事恐怕瞞不過他,暗地裡覺得十分慚愧。

  我們宿舍曾經討論過一個問題:新婚之夜發現新娘不是處女怎麼辦?王大頭最堅決,說二手商品只能使用一次,用過之後要立馬扔掉。不過我對此表示懷疑,王妻芳名張蘭蘭,跟王大頭結婚時胸高臀大,一副久經沙場的樣子,也沒見大頭說過半個不字。李良說他不關心處女膜,「純潔不純潔,與那層肌肉組織無關,只要不妨礙使用就行,哪怕她是麗春院出來的,只要跟我之後不再跟別的男人胡搞,我就能夠接受。」後來他們問我的意見,我惱火地說了一句:「叫個屁叫,都給老子睡覺!」說著啪地關了燈。躺在被窩裡憤憤不平,想起趙悅的事來,感覺吃了大虧。

  我相信李良是嘴硬心軟,雖然說不在乎,但真遇到了他肯定也是醋火攻心。跟「泰山」談戀愛期間他就抓狂過一次,原因是「泰山」的前男朋友打電話來,「泰山」聽得淚眼汪汪。李良在水房邊跟我說起這事,表情異常猙獰,我當時想他要是會劈空掌、隔山打牛什麼的,打電話那小子一定要七竅流血。我另外一個顧慮就是樂山的事,雖然是葉梅主動來勾引我,但我完全可以拒絕,想起來我有點恨我自己,跟我睡過幾次的酒樓老闆娘說我是「下半身指揮大腦」,說的很有道理,在葉梅脫下褲子的那一刻,我沒想起來她是李良的未婚妻,只看見了她雪白粉嫩的身體。

  爸爸動完手術後精神萎靡了許多,我和媽媽輪班去醫院裡陪護,不知不覺就把五一長假過完了。老漢跟我還是沒什麼話說,但我知道,他沉默的笑容裡,有我一生都可以依靠的力量。有一天我在醫院裡呆了一整夜,出來後看見趙燕正挎著一個帥哥,嘰嘰喳喳的連說帶笑,我叫她,她回頭看了一眼,冷冰冰地問我有什麼事,我說那天的事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旁邊的帥哥耳朵一下子支楞起來,像一頭被鞭打的驢子,趙燕可能真是恨我了,說不管你有意還是無意,反正我算認識你了,說完扭頭就走,我一面追一面說,趙燕趙燕,你聽我解釋嘛。「驢子」轉過身來,推了我一下,惡狠狠地罵:「X你媽,你想做啥子?」我悻悻地止住了腳,感覺真是失敗,心裡恨恨的想,「這事要放在當年,哼。」

  我當年還是狠過的。我們院有個傢伙叫郎四,打遍幾條街未逢對手。我讀初二那年,他和另外二個人活活把一個賣菜的打死,去東北老家躲了三年,回來後越發威名遠震,據說我們院凡是有點姿色的姑娘都未能逃過他的魔爪,這讓青春期的我十分羡慕,隔三差五就往他家跑,跟著他在大街上橫晃,感覺異常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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