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二五


  「你的意思是說,于薇的父親來到本市,剛下火車就遇到了」剁手黨「?」

  「我不希望是這樣。但是,只要存在這樣的可能性,我就想去問個究竟。」

  「可是,那件事已經過去兩個月了。」我仍然不相信這樣的巧合,「也許員警早已經找到了那個流浪漢的家屬。」

  「不可能。」蕭原斷然否定了我的猜測,「前幾天,我還打電話問起過那件事。員警說,因為一直沒能找到家屬,而醫院的存屍費是一天100元,經領導同意,他們已經把屍體火化了,骨灰就存在殯儀館裡。」

  「如果那個流浪漢就是于薇的父親,她能見到的只是一捧骨灰?」我突然又一次為那個女孩感到擔心了。

  「當然,」蕭原說,「我希望事情並不是這樣。」

  希望是一回事,事實又是另一回事。我想,事實就是事實,它根本不必在乎你的希望是什麼。當天晚上,蕭原告訴我,他在醫學院裡找到了於薇。當于薇向他出示自己父親的照片時,儘管他早有準備,卻仍然感到震驚——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張面孔。

  「你見過我爸爸?」于薇顯然察覺到了蕭原神色的變化。

  蕭原點點頭,他躲開了於薇帶著企求的眼神。

  「他在哪裡?」於薇追問道。

  蕭原後來告訴我,他當時有些猶疑。他擔心這個看上去很柔弱的女孩無法承受那樣的打擊,所以他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訴於薇。

  但於薇似乎已經根據蕭原的神情判斷出事情不妙,她更急切地問道:「你告訴我,我爸爸……他還活著嗎?」

  儘管有些吞吞吐吐,但蕭原還是把他經歷的第一次採訪告訴了於薇。當他說到河岸邊的那具屍體時,於薇似乎不願意再聽下去了,她打斷了他的敘述:「不可能這麼巧,也許你看錯了。」

  蕭原說,他也希望自己看錯了,但事實上他並沒有看錯,即使是容貌相像的兩個人,卻也不可能相像到左邊的眉間都有一顆大小相同的痣。

  看起來於薇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她希望見到父親的遺體。她說,這樣她才會相信自己的父親不在人世。

  蕭原告訴於薇,她父親的遺體已經被火化了。

  「怎麼證明那盒骨灰是我父親的?」於薇仍然抱有最後一線希望,她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

  這一線希望很快就被摧毀了。蕭原說,他也不想那樣幹,但他只能那樣幹。當他帶著於薇趕到殯儀館時,員警已經接到電話提前在那裡等待。一名殯儀館工作人員取出了暫存在那裡的一盒骨灰,接著,員警向于薇展示了他們當初在河岸邊拍下的一組照片。

  那是一個悲愴的時刻——於薇的世界崩塌了,她搖搖欲墜。她似乎需要一個肩膀,一雙睜大的淚眼求助似地看著蕭原。蕭原默默地把她拉了過去。她趴在蕭原肩頭,努力抑制自己的哭聲,卻抑制不住自己的肩膀不斷聳動。終於,她忍不住了,在她放出哭聲之前,用力地咬住了蕭原的肩膀。蕭原感到了一陣劇烈的疼痛,但他一動不動。

  待于薇稍稍平靜之後,員警讓她在一份文書上簽了字。員警走後,蕭原也帶著於薇乘計程車離開了殯儀館。

  我仿佛在蕭原的敘述中看到了那個楚楚可憐的女孩:她陷入了一種精神游離的狀態中。她把臉貼在車窗上,悲傷地看著窗外閃過的行人、車輛和樓房……陽光不見了,世界在她眼裡變得越來越灰暗,而她還沒有勇氣去面對接下來孤獨的日子。

  蕭原告訴我,看著於薇痛不欲生的樣子,他突然感到心裡有一塊柔軟的東西被狠狠地刺了一下。這使他更加遺憾當初沒能挽救那個「流浪漢」的生命。

  當蕭原在幾個醫學院學生的幫助下把於薇安置在學生宿舍時,她突然清醒了,柔聲對正要離去的蕭原說:「蕭大哥,謝謝你。」

  蕭原心裡的某個地方又顫動了一下,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對於薇說:「如果那天晚上,你父親沒有從醫院裡偷偷跑出來,事情可能會是另一個樣子。」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跑出來嗎?」於薇淚眼朦朧地看著蕭原,期待著答案。

  蕭原搖搖頭:「不知道。」

  於薇似乎有些失望,她不再說話,把頭深深地埋在枕頭裡,繼續哭泣。

  第二天,蕭原帶著於薇去了她父親曾經呆住的那家醫院。院長向于薇承認自己的員工看護不力,並主動提出以補償的名義給於薇2000元錢。

  我猜測這是蕭原努力的結果,或許他還給那個醫院院長施加了某種壓力。蕭原並沒有否認,他說,於薇在失去父親的同時也失去了生活來源,他希望幫助她繼續自己的學業,但他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在醫院裡,於薇要求見一下那個曾經照顧過自己父親的護士,院長同意了。當護士向于薇提到她父親在聽說醫療費之後面露驚懼的那個細節時,她突然再次失聲痛哭。

  恢復平靜之後,于薇要求蕭原帶她去那條河岸邊。當初發現屍體的雪地裡此時已經長滿了青草,一朵朵小花點綴在其中。於薇看著那一片草地久久不語,她似乎已經無力哭泣,但眼裡仍然滿是悲傷。蕭原站在一旁,默默地守候著。微風從他臉上拂過,但他後來對我說,他感覺那風竟如冬天般凜冽。

  離開時,于薇對蕭原說:「我知道我爸爸為什麼從醫院裡跑出來。他肯定是這樣想的——與其花一筆錢給自己治傷,不如把錢留給我上學。」

  「可是,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傷可能致命嗎?」蕭原問道。

  「他總是以為自己能夠挺得過去。他也知道自己的胃病已經癌變,但他一直拒絕治療。」於薇又開始抽泣,「他就是這樣,只是想著要怎樣對我好,卻從來不考慮如果沒有他,我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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