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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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海生呢?」 「他沒遇到什麼麻煩,還在搞拆遷。我聽說他後來還用李樹望的事情恐嚇過那些」釘子戶「。」 「梁家雄呢?」 「在看守所裡等判決。」 這時候,蕭原突然激動起來,他問我:「你說,胡海生真的一點兒責任都不用負?」 我無言以對。 在我看來,記者是這樣一種職業:他們知道許多事情,有時候他們會把它們變成公之於眾的「真相」,另一些時候又會把它們變成不為人知的秘密。就算你覺得遺憾,卻也只能遺憾。 我曾經以為,關於這場「交通事故」,到這裡就算是結束了。但我後來才知道,有些事情並不會就此結束,老天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給你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當然,那個結局到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年之後,我以後會告訴你那個結局是什麼。 第五章 天氣繼續回暖,道路兩旁的草木經歷了嚴冬的考驗之後,漸漸恢復了生氣,草綠花紅的景象看上去指日可待,一切都在向著生機盎然的春天出發。 但是,經歷過那場「交通事故」的蕭原更沉默了。儘管他更努力地投入各種採訪,但我知道他的機會已經不多了——再過十幾天,他的試用期即將結束。 崔哲顯然已經失去了對蕭原的耐心。我聽說他曾經私下裡表示,當初從那一堆應聘表格裡挑選出蕭原的那一份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幸好用不了多久他就有機會修正這個「錯誤」。 我想,如果不出意外,蕭原將在他的試用期結束時被崔哲叫去談話。一般情況下,這樣的談話只需要10分鐘左右。當談話結束,蕭原從那間總是緊閉房門的主任辦公室裡出來時,就可以直接去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回家。這個報社能夠給他的,也許只是一段失敗的就業經歷。 我曾經希望出現某種特別的情況,能夠使這個報社挽留蕭原。但這只是我的希望,那些管理者並不會把一個微不足道的接線員的希望當回事。就這樣,我在希望和無望中等待著,這樣的等待令人焦慮。就是在那個時候,那個自稱「發明家」的傢伙闖進了報社。 那又是一個乏味的上午,值班室裡只有我和肖彤兩個人。我對著許久沒有振鈴的電話發呆,肖彤在一邊專心研究她塗抹得花花綠綠的指甲。當一樓大廳的保安打電話通知我們樓下有讀者來訪時,我和肖彤對視了一下,然後,我迅速掏出了兩張撲克牌。 在報社裡,接線員除了在值班室接聽讀者來電之外,還有另一項任務:接待讀者來訪。當然,在執行這項任務的時候,我們所做的仍然只是以下這些事情:與讀者見面後,把他們所說的事情記錄下來,然後告訴他們回去等消息——如果記者對他們的事情感興趣自然會聯繫他們,否則就代表報社不準備報導那件事情。 與接聽讀者來電相比,接待讀者來訪需要多付出一些勞動:搭電梯從17樓下到1樓。一般情況下,一樓保安在通知我們有讀者來訪之後,會把來訪者安排在1樓大廳的一間接待室裡等候。 來訪者大都是那些遭遇不公平卻無處申張的人們。他們在四處碰壁之後就會想起報社。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都認為報社應該是站在他們那一邊的。我也希望是這樣。在那個時候,「話語權」是一個很流行的詞。我把這個詞理解為一個麥克風,誰握著它誰的聲音就大。一般情況下,它並不屬於那些「草根」。但「草根」們無計可施時,通常會一廂情願地把報社當成他們的麥克風。 我知道,許多時候報社並不能為他們充當「麥克風」。就算有能力為他們提供説明,記者們還要在付出努力之前考慮一下那件事情是否有「新聞價值」——當然這也無可厚非,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報社就像是個商人,它必須考慮投入的時間和精力能否為它換來讀者的注意力,就像一個水果販子在進貨前要考慮是否有人會買。 我曾經接待過一個因為房子被強行拆遷而無處可去的老人,結果花了半個小時才說服他不要跪在地上說話,接著又花了半個小時說服他回家去等消息。那個看起來走投無路的老人給了我巨大的心理壓力,而對方偏偏以為他遇見的是一個願意並且有能力幫助他的人,這更使我感到難以擔當。我說過,我只不過是一個接線員。 在沒有人願意主動去接待來訪者的情況下,我們選擇了一種最簡單的辦法:抓鬮——兩張撲克牌,其中有一張是黑桃A,它代表那個倒楣的人。 那一次,肖彤抓到了那張黑桃A。她用了5分鐘抱怨自己的壞運氣,又用了5分鐘掏出化妝包修補臉上的妝,然後才嘟嘟囔囔地下樓去了。 說實話,我對這個同為接線員的女人並沒有多少好感,甚至有些厭惡。她已經28歲了,但說話時似乎總是在努力扮演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有一次,她看到辦公桌上有一隻蟑螂爬過時,捂著臉捏著嗓子誇張地大叫:「哎呀,真的好噁心呀!」另外,除非你是她的丈夫,否則你不要想看清她的本來面目,因為她每次出現時臉上都擦著厚厚的粉,就像是戴著一幅面具。我第一次看見她時,差點被她身上濃重的香水味道熏得閉過氣去,後來習慣了才感覺好些。 我對她缺乏好感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她是崔哲的老婆。就像你猜測的那樣,她是因為有一個擔任報社社會新聞部主任的丈夫才獲得這份工作的。平時總跟肖彤在一起聊天的張萌告訴我,肖彤是主動要求來報社工作的,因為她是一個疑心很重的女人,她只有在能夠隨時監視自己丈夫的地方才會獲得安全感。崔哲起初想讓肖彤在社會新聞部當記者,但人力資源部投了反對票,因為她根本無法通過報社對記者的學歷要求——肖彤的簡歷上說,她唯讀到了高中畢業。後來,崔哲只好讓她到新聞熱線值班室裡來當一名接線員。 但是,即使是「高中畢業」這樣一個學歷,肖彤都說了謊。 我有個朋友叫劉珍,她是報社人力資源部的普通職員,每天負責抄送文件之類的工作。她平時最喜歡幹的一件事情就是打聽別人的戀愛史。她告訴我,事實上,肖彤只念到高中二年級就輟學了,後來在一座大廈裡開電梯。崔哲有一次去那座大廈裡採訪的時候認識了她,隨後開始戀愛並且結婚。 劉珍說,在這個報社裡,除了高層管理者之外,包括部門主任在內的員工全部都是聘用制員工。他們與報社的關係只是一份兩頁紙的聘用合同,一般不遷戶口也不調檔案,甚至連各種保險都可以不上。在這樣的情況下,因為各種「裙帶關係」而進入報社工作的人實在太多了。 劉珍還說,在人力資源部看來,每一個被周自恒或部門主任選中的應聘者都有某種背景,但他們不會追問那些背景是什麼。當他們失去追問的興趣時,自然也就不會關心那些應聘資料的真實性了。更何況,即使知道其中有謊言,由於對那些「裙帶關係」的忌憚,他們也不會對此做些什麼。 肖彤就這樣成了我的同事。但是,即使是在接線員的崗位上,我認為她也不算稱職。有一次,張萌悄悄對我說,如果我心情不好或者在值班室裡呆得乏味的時候,可以去偷偷查看一下肖彤的新聞線索記錄本,這樣就會開心一點。 我照辦了。結果我發現裡面的記錄大都前言不搭後語,其中有一條是這樣的:「廚房裡的煤氣罐爆炸了,著大火了,我已經死了,急救車把我拉走了。」 就像陳敬所說的,我當時就笑了。我邊笑邊想,肖彤一定是「活見鬼」了。不然,那個人怎麼會在死後還打電話向報社報告煤氣罐爆炸的事情。 我還發現,肖彤的記錄本上有很多錯別字。有時遇到不會寫的字,她會用一個問號來代替。比如,她曾經這樣記錄一件事情:「有輛拉著???的相式貨車翻倒在路邊的溝裡,起火了,司機被卡在駕駛坐上。」 我很快就認出了其中的兩個錯別字,她把「廂」寫成了「相」,還把「座」寫成了「坐」。但那三個問號代表什麼? 我、陳敬和張萌曾經對此進行了一次小小的競猜活動,獎金是20元錢——誰猜對了,另外兩個人將為此損失10元錢。 我猜的是「汽油桶」,陳敬猜的是「煤氣罐」,張萌出人意料地猜了「大白菜」。她很有道理地分析說,也許貨車上裝載的貨物與起火原因無關。 我對這次競猜的結果毫無把握。我認為,這三件東西肖彤都應該會寫。但當時我實在沒有辦法搞懂那三個問號究竟代表什麼。 後來,我們為這個小小的賭局去問過肖彤,答案揭曉了——聚乙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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