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但蕭原選擇了這個故事。這使我感到迷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經過一番慎重的選擇之後,用這樣一個故事來開始自己的記者生涯。

  那時候,我在值班室裡已經呆了一年多了。根據我的經驗,我知道一個記者領取的第一條新聞線索中暗含著他的價值觀,有時候還能從中發現他過去一些經歷的影子。我可以舉幾個例子:半年前,有一個新來的記者領取的第一條新聞線索是關於地下傳銷的,後來我才知道他來報社工作之前曾經加入過傳銷者行列並且受騙了。另一個曾經在租房時被房屋租賃仲介公司欺騙過的人,在他來到報社當上記者之後,立即展開了對那家仲介公司設置的某個騙局的調查。

  但是,我無法在一個記者和一個流浪漢之間尋找到這種特殊的聯繫。另外,我有點兒拿不准的是:一個失去右手的流浪漢躺在雪地裡,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張萌很肯定地認為這是個「壞消息」。她分析說,那只失去的右手說明這個故事背後一定有暴戾事件,那個命運未卜的流浪漢很可能是一宗離奇案件中的犧牲品。

  我同意。但我認為,也許蕭原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把這件事變成「好消息」。比如,他可能會想辦法使那個流浪漢得救,並且通過警方最終找到那個或那些施暴的傢伙。

  我承認這樣的結局太像是個童話,就像我曾經希望中國足球隊奪得大力神杯一樣。但是,在乏味的日子裡,保留一些幻想總比沒有幻想好。所以我建議在遊戲輸贏未定之前靜觀其變。

  張萌同意了。

  一個多小時之後,蕭原披著一肩雪花回到了報社。當我在走廊裡遇見他時,立即向他問起了那件事情的結局。

  蕭原滿足了我的好奇心。他告訴我,當他趕到火車站附近那條小巷的時候,那個打來電話的旅客已經走了。但此時他已經不需要對方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可憐的流浪漢。事情比那個旅客所說的要嚴重一些。流浪漢當時已經昏迷不醒,他被截斷的右臂手腕的切口上血肉模糊。他的周圍人來人往,但沒有人停下來。

  蕭原猶豫了一會兒,接著撥打了醫院急救電話。

  醫生趕到後給流浪漢做了檢查。他認為必須動手術,否則病人會有生命危險。

  兩名護工正要把流浪漢抬上擔架車的時候,醫生問蕭原跟病人是什麼關係。這是一個醫生例行的問題。不過,醫生可能並沒有猜到蕭原的答案。

  蕭原說,他不認識這個流浪漢,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關係,不是親屬也不是朋友,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叫什麼。

  醫生站住了。他愣了愣,臉上的表情開始是驚訝,然後是生氣。他回過頭來問蕭原:「治病要花錢,你知道嗎?」

  「知道。」蕭原說。

  蕭原的平靜使醫生更加驚訝。他接著問道:「那麼,我們給他治病,誰給錢?」

  「他的家屬給錢。」

  「他的家屬在哪裡?」

  「不知道。」蕭原的確不知道。在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醫生的臉上露出了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向兩名護工揮揮手,示意他們先把流浪漢放下,又扭過頭來繼續向蕭原提問:「家屬都不知道在哪裡,怎麼給錢?」

  蕭原告訴醫生,他稍後會想辦法找到流浪漢的家屬,然後讓他們給錢。

  這個答案並不能令醫生滿意,他還有下一個問題:「如果病人根本就沒有家屬,或者,如果你找不到他的家屬,怎麼辦?」

  蕭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試圖跟醫生商量:「能不能先治病,後給錢?」

  「不能。」醫生很乾脆地拒絕了他。

  「為什麼不能?」

  「不能就是不能。」醫生有點不耐煩了,「這是醫院的規矩。如果每個病人都賒帳,醫院早就關門了。」

  「好吧,」蕭原說,「我給錢。」

  「你給錢?」醫生很奇怪。我確信,他一定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精神狀況有點問題的傢伙。如果當時面對蕭原的人是我,我可能也會這樣以為。

  蕭原重複了一遍:「我給錢。」

  醫生仔細地看了看蕭原的臉,他大概想從這張臉上找出一些符合弱智人的特徵來。結果他沒能找到。他看上去有些失望,接著問道:「你是什麼人?」

  蕭原掏出了報社發給他的工作證。但它並不足以說服醫生:「報社為什麼要管這件事?」

  「報社為什麼不能管這件事?」蕭原反問道。

  「不是不能管……」

  「救人要緊。」蕭原急於結束這次談判,「先把病人送醫院吧。」

  醫生要求蕭原跟他們一起去醫院,蕭原同意了。就這樣,那個仍然在昏迷中的流浪漢被抬上了救護車,蕭原也跟著上了車。

  麻煩一直跟到了醫院裡。在護工把流浪漢推進手術室之前,醫生讓蕭原交手術費押金5000元。

  蕭原很為難。他說,他的錢包裡只有200多元。

  「帶銀行卡了嗎?」醫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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