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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礦工們在澡塘裡洗澡,幾個下流的礦工和羅子說笑話打賭,要他捉弄紅秀一番,當眾抱住她親她一口。周川明明知道他們要耍 半熟七葉子脾氣,雖沒表示大力支持,但也沒有出面阻攔。其實,他心裡還真的盼望羅子不輕不重戲耍紅秀一場,讓她親自嘗嘗粗魯男人的可怕滋味,嚇倒之後她主動退卻不會再隨他下井。當礦長多年,他當然知道井下的環境,一個女人,特別是像紅秀這些有姿色的女人,是不便到井下男人群裡工作的。那是一個特殊的地方,一旦出事是無法再挽回的。

  聽了紅秀的告狀,周川心裡直誇獎羅子會替他辦事,並且恰到好處沒留下惡果。他壓抑著內心的愜意,臉上裝得十分嚴肅:這是煤礦,又不是遊樂場!男人不男人女人不女人,真不像話。你不要下井和他們一塊胡鬧啦,先回洗衣房,再鬧下去非出笑話不行。這個二百五,我到井下不踹他小子兩腳才怪呢。

  紅秀心裡當然盼望周川給她幾句安慰的話語,下流的羅子使她當眾受了侮辱,情節嚴重,應該狠狠給他個處分,起碼要替她挽回一點面子。只踹他兩腳就算完結了,說得怪輕鬆。再說,踹不踹羅子兩腳,那只是一個迷。

  周川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說著話挺著脖子大步朝斜井走去。

  紅秀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心裡那滋味比羅子剛才欺辱她還難受十分。她終於忍不住了,全身的體力似乎要隨著她的憤怒迸發出來。她沖著周川的背影說:我知道你會包庇羅子!我不再求你。我知道怎麼維護我自己的尊嚴,我會好好懲罰羅子的。

  紅秀心裡委屈極了,情緒糟糕透了,哪裡還有心情使志氣下井呢。她不甘心服輸又沒有辦法,由於失去理智說起話來跑題:你周川治我真有本事!煤礦叫姚存勝敗壞到這種地步,礦上背債工人發不出工資,你幹嘛不動動心思把他搞下去?你怕人家是縣長!敢嗎?原來你也是那種吃軟怕硬的主,我打心裡瞧不起你。

  紅秀心裡感到自己是那麼的孤獨,抹著眼睛轉回身子匆匆跑進洗衣房,大哭著一頭紮進菊子懷裡。

  紅秀的話讓周川的心猛然一動,扭過身子呆呆地望著紅秀遠去的背影,一種不謀而合心心相印的喜悅,不由自主悄悄爬上他的嘴角……

  寒冷的北風在遼闊的湖畔肆意撒著潑兒,夕陽在西天裡殘留著一抹紅光。

  下班之後,疲 憊的礦工們從斜井裡鑽出來,猛抬頭見紅秀手持一把明亮的鐵鍁,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地堵在斜井井口,那憤怒的神情簡直像一位即將出征殺敵的女勇士。她揚言要鏟死羅子,然後去公安局自首。

  一人拼命,十人難擋。女人一旦要豁出去生命,讓人同樣覺得可怕。麻臉張太在她面前挺不起胸膛,打不起精神,不像個男子漢,十足的孬種熊包相:快回家去!大娘們舞槍弄刀就不怕人家笑話?

  紅秀不拿正眼看他,昂首挺胸一扭脖子:滾一邊子去!你要是想戴綠帽子,你要是想叫人欺負我,今天夜裡我就給你掙幾頂戴上。

  麻臉張太一副為難狀,可憐兮兮道:他是個小叔子,鬧個笑話就沾身上啦。你回家去,我找他熊他一頓還不行?

  紅秀說什麼也不讓張太下臺,其用心是盼著周川親自出面,周川不出面她是不會輕易甘休的:不行。他大膽敢欺負我,我就敢親手宰了他。

  羅子小心翼翼從斜井門後探出頭來,看見那嚇人的陣勢信為以真,像熊一樣縮在那裡不敢出來。

  事情已經僵持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只好叫來周川收拾這個攤子。周川先找來菊子,然後喊來蘭蘭和二花,如此這般交待了一遍。這時他也失去了礦長大人的身架,和顏悅色低三下四誇紅秀識情理,罵羅子瞎了狗眼敢欺負紅秀,紅秀為人正直不是好惹的。他當場表態,羅子耍下流一定要嚴肅處理,不但給紅秀一個人賠禮,還要當眾檢討錯誤。

  周川表完態,菊子二花和蘭蘭嘻嘻哈哈一擁而上,又拉又拽拖架著紅秀走人。

  紅秀殺蛤蟆擺架虎陣並非要和羅子拼命,只要周川屈身出面賠好話,只要周川知道她紅秀不是好惹的女人,行啦。

  周川望著被女人們拖走的紅秀,心裡窩憋著一肚子牢騷卻無處發洩,無奈地只好咬緊牙關偷偷地輕鬆了一口長氣。微山湖邊出了名的二杆子,河莊煤礦赫赫聲威的怪脖子礦長,一切一切在紅秀這個難纏的女人面前似乎都失去了它的真正含義,眼下只有男人這個名詞還是真實的!

  周川像吃了敗仗那樣沮喪,他回煤礦以來一直沒有露面的小姨子蓮蕊,就像從天上掉下來,就像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猛然出現在他面前。蓮蕊雪上加霜一陣爆竹般的數落,又往他肚子裡塞了一團窩囊氣。

  姐夫你提升啦有用啦就翻臉不認人啦?你不認我當妹妹的反正得認我姐姐,認我姐姐就不能不認我這個小姨子!當初我幹著會計好好的,姚存勝張嘴一句話就叫我下伙房去,還不是受你的牽連?你回來了就不給我吱一聲說一句?我還得去幹會計,我不能白咽下這口氣!

  周川厭煩地瞥蓮蕊一眼:你多天不來上班,姚存勝還是好的呢,要叫我非開除你不行。先回伙房去,你幹什麼還沒研究呢。山喳子樣咋呼什麼的?

  蓮蕊不服氣地頂撞姐夫:你敢不給我落實政策,我就回家鬧俺姐姐去。

  周川沒再搭理蓮蕊,扔下蓮蕊來到澡堂門口等上張太,用平和抱歉的口吻安慰他:你碰上個惡女人也沒辦法,日子湊乎著過吧。反正生了孩子有了家,只要遇事讓著她點,少受點窩囊氣就算啦。她是個女人家,叫我也沒好辦法治服她。

  麻臉張太沉吟半晌歎了口長氣:她嫁給我是有點虧。她要是跟你成為一對子,也許會像嫂子一樣,是個知冷知熱頂好的女人。

  周川用挖苦的意味取笑張太:女人又不是小狗小貓,還能亂給人家當媳婦。咱們兄弟關係再好,反正不能隨便倒換自己的女人吧。

  麻臉張太壓抑地說:這些日子她好像變好了。可我看她還是有外心,無論我怎麼擺弄她她都不用正眼看我,心裡像是在想著你。

  周川沉下臉瞪起眼:你什麼時候學會巴結人溜溝子啦?出手就把自己的老婆搭進來了。今後不許說這些熊話,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別拿著老婆糟蹋你自己。

  麻臉張太苦澀地一笑:你要是不信,咱就走著瞧。她不是個守規矩的女人,不會平安地跟我過一輩子的。

  周川又想起紅秀在井下說的那一番氣話,那一番氣話他周川聽了雖然沒動聲色,可心裡猶如一聲晴天霹靂。姚存勝肥了自己把個好端端的煤礦葬送了,他砸了上千名礦工父子兩代人的飯碗子,你為什麼就縮著脖子不敢和他理論一場鬥一鬥呢……

  周川突然岔開了紅秀和張太家庭的話題,用兄弟般商量大事的口吻對張太說:我想讓蓮蕊重新回會計室工作。我懷疑姚存勝和王貴在賬上作了手腳,想叫她一邊工作一邊在暗處核查一下。

  麻臉張太馬上明白了周川的意圖,蓮蕊回會計室屬於正常的工作安排,不顯山不露水還能查閱當年的帳目,是一條再好不過的路子,他點點頭表示同意。

  周川沉重地說:一旦查出問題,那可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和劉二成家立業都有了老婆孩子,我不願意讓你們捲進我和姚存勝鬥爭的旋渦裡去。

  麻臉張太像生死離別那樣鄭重地望望周川,一改往日的疲塌性子,態度明朗地說:大哥,無論事情艱難到哪一步,我張太的心都會緊跟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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