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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東山區惡劣的環境,使貧窮的根子已經在黑峪村根紮九泉,每次開會張黑牛 被鄉里的幹部當面熊上一回。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說要留下來替他當支書。周川的這番話,張黑牛聽了感覺頭上狠狠地挨了一棒,心裡大大地吃了一驚。多年來他之所以發展一家人入黨,完全是害怕兩姓旁人奪掉他手裡那個並不值錢的印把子。

  這天西風瑟瑟,黑峪村和它周圍的一座座大山,都顯得格外破敗而荒涼。

  張黑牛隨著周川氣喘噓噓察看了全村的丘陵,然後一步一步丈量了村裡所有的土地。

  周川在一大片荒蕪的丘嶺前停住步子:老張,這片丘嶺你說多少畝地?

  張黑牛順口而出:一千多畝地。這裡沙石多泥土少,光長荒草不能種莊稼。

  周川蹲下身子捏起一把夾帶著砂石的紅土,然後朝著山下張望了一眼:我要在這裡包村三年,你就陪我受三年罪嘍。我要為黑峪村的老百姓修一條路,要改造這一千多畝丘嶺。老張,五百多人的村子,在這裡栽上果樹,一千多畝地要增加多少收入啊!你細算過這個賬嗎?

  張黑牛眼裡突然煥發了精神:周隊長,眼下正是秋後閑日子,咱說幹就幹吧。先弄炸藥把這一千多畝丘嶺全部炸一遍,石頭運走修路,整平土地栽果樹。我醜話說前頭,村裡沒有分錢,我只顧出力,錢這事全靠你周隊長費心嘍。

  周川轉臉審視一眼張黑牛,笑笑說:你真是個老滑頭!

  張黑牛紅著臉嘿嘿地憨笑。

  第二天清早周川下山去了,從河莊煤礦帶來上千隻雷管,一汽車炸藥,用煤炭換來幾百噸水泥。從秋末到初春,黑峪村每天有三百個男女勞力出工,兩年的日子,八裡的山路從高高的山腰修到了平整的山腳。

  長嘴巴王貴已經被姚存勝提升為經營副礦長,周川打一張借條從他那裡借來十萬元人民幣,由張黑牛經手,從外地買來冬棗樹苗,一千多畝丘嶺全部栽上了冬棗樹……

  張黑牛煞不住車越說越激動,最後帶出了激昂的情緒:周川那個兄弟幹工作不要命,一般的人撐不了那個大罪,那個厲害情形比當年學大寨厲害十分!連我這個支書都挨過他不少罵,你們想想村民們有多少人挨過他的熊吧。第一年那條水泥路修一半通到山下,第二年加寬又修那一半,村裡不少年輕人累極啦,背後裡罵他是催命鬼閻王爺龜孫羔子。現在看看好啦,一條大路像筆桿樣直!陰天下雨,蘋果鮮桃再不用肩頭挑啦,全用的新玩意兒,用汽車朝外運。冬棗賣七八塊錢一斤,老百姓一年趕過去五年的收入,外出的人們都紛紛回來要過這莊戶日子。前段日子一夥子人上門來找我說,他們要志願捐款,想為周川兄弟立一座牌坊……

  楊家岩眼裡流露著滿意而複雜的神情,目光從縣委書記李林仲和縣長劉永玉的臉上無聲地掃了過去:豐湖縣有周川這樣的好同志,是我們的驕傲,也證明豐湖縣委的工作是有成績的。我瞭解周川的為人,這個同志人品好幹工作有魄力,任勞任怨不計較個人得失,他曾經為豐湖縣的經濟騰飛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我首先應該向你們在座的作檢討,在我擔任縣委書記時,就應該把這個同志好好地用起來。多少年啦,他不但是個副科級幹部,還一直作為配角來使用的。可惜呀,這就是對人才的浪費……

  縣委書記李林仲馬上理解了楊家岩的意圖,雷厲風行立即彙報說:周川這批同志已經結束了下派,正在等待分配工作。像他這批做出突出貢獻的同志,我們準備重用提拔一批。我和劉縣長已經碰頭拿出了初步意見,還沒開常委會研究。原任礦長姚存勝同志被提升為副縣長,縣裡準備讓副礦長周川同志擔任河莊煤礦礦長兼黨委書記。

  楊家岩內心裡並不滿意李林仲對周川的安排,不願意再讓周川去企業工作,多年的事實證明,把周川放在哪裡他都會拼命工作的。 按照正常的工作關係,市委書記既然提出這件事情,李林仲應該在背後徵求一下楊家岩的意見。可人家李林仲表面上工作積極大公無私,你市委書記心裡不滿意還怎麼直說呢?如果為周川的安排問題拿出自己的意見,干預了豐湖縣的工作,市委書記將授人以柄,這既不符合楊家岩的性格,也是官場一大忌。

  楊家岩滿意地點點頭,不便直說的話語,說出來卻被他改變了一種方式,話語裡明顯流露著引導的意味:河莊煤礦是豐湖縣的大企業,那裡的礦長書記可是個舉足輕重的位置。上一屆的礦長姚存勝進步當了副縣長,說不定下屆的周川還能被重用當個副縣長呢。

  李林仲和劉永玉沉思地坐在那裡,認真地琢磨著市委書記的話。對楊家岩的引導李林仲心裡是不高興的,他既不喜歡周川這樣的幹部,又不願意配合他市委書記。在正常的工作上,他又不敢得罪市委書記,只好違背著意志順著楊家岩的話語解釋:如果周川同志在煤礦扭虧為盈做出新的成績,下一屆換屆選舉,他是有資格作為縣級後備幹部推薦的。

  楊家岩心裡罵了一句李林仲熊滑頭,臉上還是流露出幾絲滿足的笑意。

  四十三

  作為礦長兼黨委書記,周川重新回到河莊煤礦收拾了那副爛攤子。

  生產紅火經濟效益顯著的企業,多少人伸著脖子瞪著眼睛,花錢托關係找後門,厚著臉皮斜著身子直朝裡邊擁擠;陷入困境、沒有油水、負債累累近乎於倒閉的企業,卻拋在一邊無人問津。

  在每個中國人都注意發展經濟的時候,河莊煤礦就像美麗的大姑娘一夜之間患上了麻瘋病,一下子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姚存勝擔任工業副縣長之後,豐湖縣委組織部先後找了兩個工業口的局長談話,人家心裡清清楚楚,嘴裡卻不提任何困難,理由是不懂煤炭業務。派外行領導內行,上任後萬一給國家造成慘重損失,給礦工們的生命帶來危害,給礦工們的家屬帶來痛苦,對不起培養自己的黨和人民,對不起關懷信任自己的縣委領導!

  後來縣委組織部派去一名鄉長到煤礦主持工作,人家聽說煤礦已經接近尾聲,並且負債八千萬元,上千名礦工僅發百分之六十的工資,自發地組織起來到豐湖縣鬧了幾次。人家連午飯也沒顧上吃,馬上轉回組織部交差。他先是苦苦哀求,然後是怨氣滿腹:當年周川同志幹得那麼紅火,既懂業務又愛煤礦,幹嘛不派他回去主持工作呢?捨近求遠,縣委不是自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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