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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禿子劉二和麻臉張太那夥光棍們,每逢來到黑漆漆的井下,和他周川有過同樣的激動心情。從破土動工到直井和斜井完工,接連開拓出一條條寬闊的大巷,每一寸地方畢竟都撒滿了他們的血汗,畢竟閃耀著他們那份不可磨滅的功績。

  當周川挺身而出,帶著劉二那夥光棍們強行加班兩個小時,當那夥光棍們硬棒棒的身子骨,被累得麵條子樣發軟時,劉二和張太他們曾經激動過的心裡,又被失望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憋悶的胸膛裡,像一潭無波無瀾的死水。

  當初他劉二之所以猶豫不決,而最終才決定到河莊煤礦當工人,完全是想改變農村那種貧窮而僵死的生活,到外邊這個嶄新而紛繁的世界裡鬼混一陣子,散一散當光棍的煩悶氣。他們睡在夢裡都盼望著煤礦早一天出煤炭,早出煤炭象徵著他們早一天有個好日子。他們想靠煤礦出炭掙幾個活泛錢,氣壯腰粗之後,尋找機會娶一個知冷知熱的女人,建一個美滿的小家庭,有飯吃有女人日,安安穩穩過莊戶日子。

  前些日子,隨著大巷完工和斜井的暢通,煤礦要投產必然要招收一批工人。 別看他劉二平日裡饑渴難耐,看見女人血管裡騷動不安,要叫他當著礦長談論女人,臉紅心跳還有三分的靦腆。可是,他心裡暗暗盼望周川大發慈悲,破格招幾個女工。即使這些女人妖豔輕飄,不願意下嫁給他劉二,只要在井下拼著命大幹一通,回到井上能多看幾眼女人,就能讓他像吃飯加了個鹽味,嘴裡香甜心裡舒坦。

  周川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仿佛在和劉二一夥光棍們作對,河莊煤礦新招收了二百名礦工,竟沒有招收一個女人,清一色沒結婚的生瓜蛋子!劉二張太羅子王貴……所有的光棍們眼前的陽光都消失了,一片黑暗使他們心灰意冷,老想壯壯膽子跑去和周川理論理論。

  為了給礦長一個厲害的眼色看看,他們集體攥著嘎子在礦外邊的河岸上示威了一番。老百姓到底糾纏不過當權者,為了報復他們,周川竟帶頭加班兩個小時,他們又餓又累,殘敗得潰不成軍,到頭來被整得垂頭喪氣狼狽不堪!

  禿子劉二拖著汗臭難聞的疲 憊身子,從黑漆漆的井下回到地面,軟軟地像一灘泥那樣躺在那裡,心裡七上八下,莫名地煩躁,莫名地窩氣。他膽大皮臉不害羞,躺在那裡無聊地用手擺弄著腿襠裡的東西。也許是勞累過度的緣故,還沒等腿襠裡的東西勃動起來,精液流淌了他一褲子。他沮喪地無緣無故地發牢騷罵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罵誰:他老爺個屌的,和尚廟旁邊還蓋一座姑子庵來!這日子過得還不如和尚,幹幹幹,沒個盼頭還幹個屌!

  麻臉張太和禿子劉二同病相憐,視對方為難兄難弟,像一條小蛔蟲樣知道對方心裡隱藏的秘密,隨聲附和道:豬狗都知道吊秧子,雞鴨都知道配對子,我們是一群帶屌的男人啊!孬好咱也是個建礦的功臣吧,沒功勞也有苦勞,就這樣叫我們清湯寡水出力過日子?熬到老累死,能比一條沒粘腥的騾子強多少?

  羅子也模仿著劉二的下流樣子,玩具樣擺弄著腿襠裡那條硬棒棒的東西,滿腹怨氣一嘴牢騷:這老大是吃飽肚子了,這老二整天餓得難受想要飯吃。周川光知道當官就不知道替咱兄弟們想一想?光知道逼人出力!

  往日裡,長嘴巴王貴始終站在討好巴結副礦長周川的立場上,今天卻一反常態隨波逐流:周川那小子有媳婦還管咱爺們的閒事?別看周川那張臉冷得像鐵板一塊,一生氣脖子扭得像一隻病雞,那媳婦俊得狐狸精樣,想日半夜裡偷跑回去就日!他過得自在舒服,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

  禿子劉二來了個鯉魚打挺,猛然從地鋪上坐起來,兩眼凶光一臉怒氣:咱走著瞧,沒人疼熱咱爺們的老二,咱爺們打明天起,再不出這個冤枉力啦。我倒要看看,看看哪個好樣的敢把我的屌頭子割去……

  太陽在黑暗的東山裡運行了一夜,然後帶著一臉的燦爛,在光棍劉二他們的謾駡聲中慢慢升起。光棍們把滿嘴的穢語和夾雜著槍藥般緊張的氣氛,帶到了地下那個漆黑漆黑的世界裡。

  由於大地的重壓,隆隆的炮聲在井下顯得十分沉悶,那個地獄般陰森的世界,在沉悶的炮聲中微微地搖撼著,顫慄著。炮聲消失了,一團團煙霧般的煤塵,在采場上翻卷著,很快朝巷道裡彌漫開來……

  整個礦井停止了瘧疾般的哆嗦,光棍們彎腰弓背,一個個大蝦狀,慢騰騰朝煤場走去。

  由於缺乏建礦的資金,煤礦又急於提前投產,在歷史已經進入八十年代初期的河莊煤礦,井下生產仍要靠礦工們拉煤筐。一支長長的隊伍,一字在巷道裡排開,保持著相等的距離;一盞盞明亮的礦燈,照耀著蠕動的塗滿煤塵的脊背。沉重的條筐,在矸石上重重地磨擦著,那聲音聽上去像一溜磨盤在呼呼地轉動。

  這時候的周川還不滿三十歲,微山湖所賦予他的魁梧身軀已經成熟,壯實得像一頭八杠子砸不死的健壯牤牛。他彎腰拉起三百多斤的煤筐,像玩棉花團一樣輕鬆;幹起活來總是走在人家前頭,一口氣幹八小時下來,從來不知道停下來喘口氣歇息片刻。

  把煤筐從采場拉到立井井口,兩個人搭檔,哎咳一聲架起煤筐,把煤炭嘩啦啦倒進鐵罐裡,然後用絞車提升到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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