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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十九

  無雨的季節,順水河溫柔得像一位羞怯怯的姑娘;稠密的柳樹蔭涼,白日裡遮掩著她那半個美麗的臉龐,靜靜地睡在那裡。生活在兩岸上的人們,望著她那優美安詳的身姿,往往產生一種撲上去要擁抱她的激情與衝動。

  寂靜的深夜,睡了一個白天的順水河,從夢裡漸漸蘇醒過來,放開清脆婉轉的歌喉,重複地吟唱著一首已經陪伴了幾代人的小調。

  多雨的日子,雨水從東邊遙遠的山坡,從運河市市區的街道,嘩嘩啦啦撒潑打滾一樣流淌到順水河裡,彙聚成一股一股強大的洪流。洪流像一個毫無教養的粗魯莽漢,踉踉蹌蹌地朝著西南的微山湖奔騰而下,白晝黑夜不知疲倦,發出一種深沉渾厚的吼聲。

  順水河那喧囂的流淌不息的河水,既給偏僻的河莊煤礦帶來了向上的新鮮活力,蓬勃的生機,也給那些每日裡感到生活單調和無聊的光棍們,帶來了無窮的樂趣。

  酷熱的夏天,那群黑得像魔鬼般的礦工們,嘴裡噴吐著粗不堪言的下流穢語,結夥趕集趕會那樣,紛紛擁向河邊。除了那長久不曾刷過、微微發黃的牙齒之外,油彩般細細的煤塵煤泥,把他們身上的各個部位,都塗上了一層厚厚的遮羞布。他們從來不知道過問河邊岸上有沒有男人和女人,像在自己家裡玩耍那樣,坦然地毫不躲閃地跳到流動的河水裡,只管自己洗個舒服痛快。

  近處的岸邊,一旦有年輕的女人在那裡埋頭洗衣裳,他們看了之後感到渾身難受心裡憋悶,總想放開粗啞的喉嚨,鼓著肚子咋呼一陣子。不然,由於心裡極度憋悶,他們會窒息而死的。他們膽子賊大忘乎所以,隨著一陣陣鬼哭狼嚎般的叫喊,像一條一條歡快的魚那樣,不住地在河水裡躥躍,滿心裡想把自己的光身子廉價地獻出去。

  膽大皮臉的下流光棍大有人在,為了和那些洗衣裳的女人們套近乎拉關係,不辭勞苦一猛子紮到河底,憋悶半天從烏泥裡摸出一條草魚,探起身子一甩胳膊扔過去,咚一聲把全神貫注埋頭洗衣裳的女人嚇一跳。他們下流地哈哈大笑著:大嫂,我想給你個活的用用,你試試!

  他們的惡作劇若能引起潑辣女人的一頓謾駡,引起小膽女人對他們獻出的廉價身子怒目而視,便以為賺到了天大的便宜,回到井下添油加醋,編排成一個個風流的曲折故事。

  那些認為得到天大便宜的光棍們,說到底還是損失了不少的好東西。他們把腿襠裡的物件用手拿出來鼓搗一陣,讓水一樣粘粘的好東西泄濕褲子,躺在那裡翻來覆去,難受得像得了該死的大病似的。

  微山湖的湖光山色聞名於世,這裡偶爾出現的蚊子也獨具特色,個兒大咬人狠不說,有些年多得密不透風,簡直讓外地人難以置信。

  夏天的蚊子是多是少,和微山湖水漲水落有著密切的關係。春天,微山湖水像有無數的老牛喝那樣地跌落,黑色的湖地,漸漸從清清的湖水裡挺起一副寬闊的胸膛。十天或半月的日子之後,肥沃的湖地裡,瘋長起又高又肥齊腰深的三棱草,瘋長起又粗又壯像大樹般的紅蒿,密密麻麻是蚊子棲身繁殖的好去處。

  夏天,陰雨連綿湖水暴漲,滔滔的湖水重新又吞噬了春天失去的領地,生活在草棵裡的蚊子,被湖水節節逼向堤岸和陸地。

  夏天湖水漲潮,淹沒的草地紅蒿地越廣,岸上的蚊子就瘋多。

  微山湖的蚊子瘋多,咬起人來竟不分朗朗的白天,還是茫茫的黑夜,一度成為禍患。湖邊的男人女人們大白天蹲在坑邊大小便,整個身子需要不停地搖晃。不然,光禿禿白晃晃的屁股上就會趴滿黑鴉鴉兇惡的蚊子,咬得你滿腚紅疙瘩,紅疙瘩裡象被注射進毒藥那樣奇癢難忍。

  這些怪事還不足為奇,幾百斤重的牤牛,上千斤重的肥豬,如果主人不為它塗上一身厚厚的泥巴作防護,而把它死死地拴牢使它無法躲避,一夜之間就會被兇惡的蚊子活活咬死。

  有一年蚊子瘋多,夜晚行人走路,每走一步只好用手裡的扇子或衣裳撲打開一個缺口。不然,蚊子多得像厚厚的一堵牆,阻攔著你前行的道路。

  除微山湖人之外,沒有人能想像出幾十年才出現過的那一次特殊的環境。

  除了值班的保衛人員和主持工作的副礦長周川,整個河莊煤礦,沒有一個光棍富裕得能買起一頂蚊帳。過去那些年的夏天,當太陽漸漸沉落下西山,夜霧悄悄來臨的時候,那些在井下勞累一天,來井上歇班的光棍們,只好扯起葦席,跑到河邊涼風嗖嗖的堤岸上睡覺。除此之外,再沒有躲避蚊子叮咬的好辦法。

  每逢晴朗朗的早晨,金色的陽光照耀著遼闊的微山湖畔,照耀著靜靜的順水河,照耀著堤岸上那一溜一溜參差不齊膚色不同的漢子。他們中間有的鼾聲低沉,有的鼾聲粗獷,彙聚起來好像一陣陣沉悶的雷聲,在堤岸上隆隆地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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