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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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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那些人開來的賓士車裡,車外街燈輝煌。在地震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唐山已經成了一座新興的城市,處處顯示著繁榮和生機。這本來會讓士心興奮和欣慰,但這個時候他一點快活的興致也沒有,總覺得心裡有東西堵得難受。 回到賓館,那些人硬拉著他坐在一起打麻將,士心堅決推辭,隨同他去採訪的老錢悄悄說如果拒絕打牌就什麼資訊都得不到。士心只好忐忑地走上了牌桌,本來就不會打麻將的他看到那幾個人呼啦啦擺在桌子上的一摞一摞的百元大鈔,緊張得連麻將牌也認不全了。那幾個人似乎心照不宣,士心打了三把牌,還沒明白出牌規則,他面前就多了七八摞鈔票,他知道,每一摞都是一萬塊。 「不愧是北京來的記者,您的手氣可真好!我打了半輩子麻將,也沒像您這樣旺的手氣。看來今晚我們每個人不輸掉十萬八萬,那是絕對脫不開身了。」那個胖胖的商人說著,把一摞錢小心地放在士心面前。士心正要說話,站在他身後教他打牌的報料人老錢拽了拽他的衣服。士心隱隱覺得不妥,但他沒有說話,悄悄地隨著那些人一同摸牌。半個小時之後,他的面前已經堆滿了鈔票。士心看看那些錢,籲了一口氣:「我累了,休息吧。」 那些人一同站起來,翹著大拇指笑呵呵地說:「您可真厲害!歇就歇了吧,再打下去咱可就得破產了。」 「你把那些錢還給他們。」商人們走了之後,士心指著堆在桌上的錢對老錢說。 「那怎麼成?您要是不拿這錢,就啥消息也得不到。這些人有的是錢,就那個跟你說話的胖子,去年一把牌就贏了一座別墅,那可是一座好房子啊,光買地皮就花了幾十萬。這點錢在他們眼裡算得了啥?您就拿著慢慢花,您放心,我絕對不會跟對您單位的領導說這事兒。您還信不過我麼?」 如果說士心最初出來採訪的時候對老錢充滿信任,甚至覺得他是一個良心未泯的商人,現在他卻真切地感受到一種說不上來的心情。他似乎意識到這一次的採訪過程中一定會發生些事情,而這些事情一定跟眼前這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東北漢子有關。 除了吃三頓奢侈的飯和贏了十幾萬塊錢之外,唐山之行沒有任何收穫,甚至連原本說好要去暗訪的副食品批發市場都沒有去成。士心連續催促了好幾次,老錢總是不溫不火地叫他不要著急,說到了秦皇島一定能得到第一手的寶貴資料。離開賓館趕往秦皇島的時候,士心堅決地朝老錢要了那個胖子商人的電話,給那個人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士心說了一句話就把電話掛了:「那些錢在賓館抽屜裡,房子還沒退,你過去把錢拿走。」坐在長途汽車裡的時候,他的電話不斷地響起,他不願意再和那些商人有什麼瓜葛,就乾脆把電話關掉了。 「到了那裡,您什麼也別說。千萬別讓他們知道您是記者,就說是跟我一起做生意的,到這裡來進貨。」老錢在車上叮囑士心。士心心裡納悶兒,但嘴上什麼也沒有說,悶悶地點點頭,老錢也就不說話了,靠在座位上眯上了眼睛,不久就發出了微微的鼾聲。 士心沒有想到,他在秦皇島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光頭馬一。 6 「你不上講臺竟然到這裡做起了罐頭?」士心不明白馬一為什麼會從深圳忽然到了河北,還在一家罐頭廠當起了行銷經理。 「你小子不也跑我這裡來進貨了麼?這事兒咱慢慢說。真沒想到,竟然會是你小子。我可真高興!」馬一依然一幅大大咧咧的模樣,摟著士心的肩膀把他拉進辦公室。這個罐頭廠設在開發區的一座小院落裡,幾間磚房是生產車間,馬一的辦公室就在車間隔壁。 老錢表情木然地看著士心和馬一走進辦公室,沒有跟他們進去,站在院子裡小聲地打起了電話。 「什麼也別說,一會兒咱先去吃海鮮。往東去就是海邊,有很多海鮮賣,保管你吃個痛快。」馬一說完,拿起桌上的電話打了一個電話,「李會計啊,你給送五千塊錢來。要快啊!我這就要。」 「這是小地方,不比北京城。不過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處,生活倒是滋潤得很。你瞧,想吃啥有啥,想啥時候上班就啥時候上班,只要你把東西賣咯,誰他娘的管你哩!在深圳,朝九晚五地忙碌,成天風裡來雨裡去,活得不如一條狗!北京也差不多,你說是不是?不過,你就不同了,做買賣,一定滋潤得很。」 士心本想說自己沒有做買賣,但忽然想起自己此來的目的,便沒有作聲。馬一摸著自己的光頭,問起了士心的病情。這時候老錢打完電話進來了,他似乎跟馬一很熟悉,自己拿了紙杯倒了兩杯水,遞給士心一杯。馬一立刻笑著說:「瞧我高興得,連水都他娘的忘了給你倒!」 休息了片刻,馬一就要拉著士心和老錢去海邊吃海鮮,士心堅決地推掉了。馬一有點尷尬,跺著腳罵道:「這狗日的會計,到現在還不來。你們稍等,我去去就來。」說著風一樣出了門,鑽進一輛停在院子裡的桑塔納轎車裡走了。 「他是你老朋友?」老錢問。 「以前的大學同學。」士心說。 老錢頓了頓,想說什麼話,似乎又有顧慮。士心看得出來,就說:「這不影響工作。咱的計畫照樣兒進行。」 老錢聽了,臉上立刻堆滿了笑,連聲說:「好好好,我還真怕這事兒就這麼黃了。」他指著窗外的磚房說,「瞧見了沒有?這都是生產車間,裡面髒得跟茅房差不多。您別看現在安安靜靜的,到了夜裡可就熱鬧了,一晚上就能生產出幾十箱罐頭,而且都是名牌。甭說國內的,就連美國甜玉米的都有。回頭瞧了您就知道了。」 士心心裡一陣麻亂,也不知道是替馬一擔心,還是懷疑這個老錢最初報料的動機。他甚至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原本就是錯誤的。如果不是聽了老錢當初的報料,如果不是想揭開撈錢描述的那些副食行業黑幕,他根本就不會來到這裡。雖然當記者的日子並不長久,但他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夠盡可能地服務于讀者。如果這一次的採訪能夠揭開副食行業的一些黑幕,他會很欣慰;但在同時,他的心裡也有些不安,他不知道一旦確定馬一跟這些黑幕有著或多或少的關聯,他應該怎樣處理接下來的局面。還有一點讓他更加擔心,那就是他分明感覺到這個老錢找他們報導這件事情似乎不僅僅是想讓這個行業的一些黑幕得以曝光這麼簡單。 「你開的這廠子?」馬一回來之後士心問道。 「我哪有這能耐?人家一個打魚的開的。這社會,還真不一樣了。只要你能蹦躂,鈔票就往你口袋裡跑。早幾年他還是個打魚的,後來搞一點養殖,遇上赤潮賠得傾家蕩產。也不知道怎麼腦子開竅了,籌了幾萬塊錢上下一打點,就開了這麼一家小廠子。」馬一說著,把剛剛從會計那裡拿來的一摞鈔票從口袋裡掏出來丟在桌子上,「可別小看這麼一家小廠子——你做副食生意,你大概也知道,我就不瞞你了——光是做假冒罐頭,一天就能賺他娘的幾萬塊。做那些油鹽醬醋賺得更多……不說這些了,咱去吃飯。吃完飯帶你去玩玩,生意上的事情不著急。咱哥兒倆有些日子沒見了,怎麼著都得跟你好好說說話。」 7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士心永遠都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座看上去很普通,紅漆大門斑斑駁駁的小院落裡,頭一天夜裡除了些堆積著的鐵皮罐頭盒之外空蕩蕩什麼也沒有,一夜過去之後竟然整齊地碼放著幾輛卡車都拉不完的已經裝箱的成品罐頭,而且都貼上了各種各樣的著名商標。 「這個是廣東名牌兒,這個是福建的……反正哪兒的都有,你瞧瞧。」馬一帶著點兒自豪,挺著肚子對士心說,「甭說這國內的,你瞧那兒,那都是外國牌子。正宗的美國甜玉米,一塊八一瓶。」 「美國甜玉米,怕是光原料成本都不止一塊八吧?」士心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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