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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就在這個時候,士心聽見一直沒有開口的金花忽然張開嘴巴說話了。

  「乒乓……乒乓……」她念叨著,從板凳上坐了起來,然後扯掉頭上的圍巾,雙手緊緊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很努力地想著什麼,嘴巴裡依舊念叨著,「乒乓,乒乓……」

  士心幾乎是驚叫著穿過菜攤子奔到了金花面前,他抓住金花的肩膀用力地搖,眼淚撲撲而下。桑德偉也把手裡的菜丟掉,轉過身來看著金花。

  「金花,你想起什麼來了是不是?你說啊,金花。你快說,你想起什麼來了?」士心用力地搖著金花。他有一種預感,金花似乎很快就要想起什麼來了。

  金花整整地盯著他的臉,仔細地看,努力地想著。

  「乒乓,乒乓……」念叨著念叨著,金花的眼睛裡忽然閃過一絲光亮,目光突然變得明亮起來。她一把抓住士心的手,急切地說,「哥,娃娃被他們搶走了!搶走了!」說著,哇地哭了出來。

  士心跟著哭了出來,桑德偉也哭了起來。市場裡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圍在四周看著這三個抱頭痛哭的年輕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此時此刻士心和桑德偉心裡有多麼開心和感動。經過了大半年時間,金花終於清醒了。她清晰地沖士心喊了出來:「哥,娃娃被他們搶走了!」

  4

  那一天金花抱著孩子出走之後,不知道應該去哪裡,四處遊走。後來到郵局取了錢就直奔當初侮辱他的那個人家裡,她要帶著孩子去找那個人理論。走到樓下的時候她又沒有上去。她看了看孩子,懷裡的乒乓睡得很安詳,小臉蛋紅撲撲胖乎乎的。金花忽然捨不得了。當初生這個孩子就是為了指正那個壞人,但孩子來到這個世上之後,金花幾乎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孩子身上,乒乓成了她的全部。現在,當她要帶著孩子去找那個人的時候,她忽然退縮了。乒乓是她的全部,她不能把娃娃變成指證那個混蛋的工具。那個混蛋不配有這樣可愛的娃娃!

  所以她沒有上樓,帶著孩子離開了。

  她懷裡抱著乒乓,揣著從士心的存摺裡取出來的五千多塊錢,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那個時候她很想回去,很想回到那間生著小爐子的小屋子裡。她也知道,那裡一定有一個人在焦急地等待著自己,他會給她做飯燉雞湯,他也會永遠關心和愛護她,照顧她的孩子。金花幾乎要不顧一切地返回大興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士心之前要她離開北京回家的事情。

  「他一定是嫌棄我。要不然那天夜裡我要他睡在我身邊,他就不會拉上布簾子離開。他也不會叫我帶著孩子離開。」在想到了這些之後,金花忽然又想到了士心面臨的生活。「哥病得那樣重,家裡的日子那麼難,還要照顧我和娃娃。他受得了不啊?他一定受不了,他的臉上總是像塗上了蠟一樣的焦黃,他一定受不了!」

  金花抱著孩子默默地站在大街上。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向哪裡。在這座繁華的城市裡,士心是她最親的人,還在坐牢的桑德偉是她最親的人。現在,這兩個人都靠不上了,她不知道自己和孩子還能依靠誰。

  她在朝陽的遠郊區租了一間小房子,和孩子一起心驚膽戰地住著。那裡到處都是和她一樣飄零在外的外地人,到處都是髒兮兮一片,到處都是似乎不懷好意的目光。她緊張得夜裡連眼睛也不敢合,抱著孩子坐到天亮才迷迷糊糊歇一會兒。

  她漸漸地習慣了那種孤獨的生活,也放鬆了警惕。就在有一天她出去解手回來之後,發現躺在床上的娃娃不見了。住在隔壁剛剛還蹲在門口吃飯答應幫她看著孩子的那個河南人也不見了。乒乓被那個河南人偷走了。

  金花瘋了一樣地追了出去,呼喊著乒乓的名字追了出去。這一追就是很長很長一段日子,直到桑德偉無意中遇見了她。這個時候她已經瘋了。

  「是他,就是他。那個河南人帶著很多小娃娃在外頭跟人家要錢討飯。那些娃娃要了錢都交給他,要不到錢就被他打得死去活來。就是他,他偷走了我的娃娃!」金花依偎在士心懷裡,眼睛裡充滿著驚恐,交織著愛與恨。咬牙切齒地說。

  「金花,只要認得他就好。咱明天就去報警。咱自個兒也出去找!」士心安慰著懷裡的金花。抬頭看了看桑德偉,說:「阿桑,明天一早我去報警。你別擺攤兒了,咱出去找孩子。」

  桑德偉點了點頭,端過來一杯水:「喝吧。金花。」

  金花端起水杯,眼淚巴巴地望著士心,小聲問:「哥,乒乓還能找回來不?」

  「能。一定能。」士心摟住金花,輕輕地拍著她,金花緊緊地抱住了士心:「哥,你一定要把娃娃給我找回來啊,我不能沒有娃娃,你們也不能沒有娃娃啊。」

  5

  士心報案之後,把整個案件的前後經過和相關的細節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員警,希望他們能夠幫助金花找到孩子。這個案子引起了員警的高度重視,接到報案就迅速展開了調查。

  「案中有案。但這是一個並不複雜的案子。」員警對他說,「找到偷孩子的人就能證明強姦金花的人有罪。」

  士心點點頭。但他不知道在北京的茫茫人海能不能找到那個已經失蹤半年的孩子。他甚至覺得就算孩子現在立刻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也可能不認識了。乒乓只有一歲多,丟失的時候還不到一歲,也許就連他的母親金花也不能認出他來。

  日子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天天過去。

  剛剛清醒過來的金花總是不停地哭。日子久了,眼淚也流幹了。她開始慢慢變得冷靜下來,幫著桑德偉打理菜攤兒。士心除了上班,一有時間就往派出所跑,詢問尋找孩子的事情。但是冬去春來,到了第二年的四月,依然沒有孩子的消息。一條一條的線索到來,又一條一條地被否定。

  士心放棄了自己尋找,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員警身上。

  這一天是個週末,士心特地帶著金花出去買東西散步。金花已經漸漸地從失去孩子的傷痛中走了出來,又像以前一樣的孩子氣,跟在士心身邊嘻嘻哈哈地笑。士心看著金花,心裡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滋味。她現在只有二十歲,本來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年紀,但漂泊異鄉的日子裡,這個單純的女孩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他很心疼,但在同時他也很欣慰:苦難沒有消磨掉金花身上的那種純真的氣息,一旦暫時地忘記了身邊發生的事情,她的臉蛋上就會顯現出花兒一樣燦爛的甜美笑容。

  「哥,你還會攆我走麼?」金花小心地問。這個問題在她心裡藏了很久,她一直都想知道,但是一直都沒有問起。她很害怕她的士心哥哥會點頭或者很乾脆地告訴她他會攆她走。在她心裡,士心哥哥是天底下最善良也最完美的人,是她一輩子都想依靠的人,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僅僅是一個鄉下姑娘,幾乎什麼都沒有。

  自從她清醒之後看到經常影子一樣跟隨在士心身邊的李然,她的心就一刻也沒有平靜過。士心哥哥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是他身邊無論什麼時候似乎都有一個女孩子伴隨著,而且每個女孩子都投入地關心著他。不論是以前的春雨姐姐還是現在的李然,她們都是非常優秀的女孩子,也都深深地關心著士心。金花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姑娘,但是她憑著女孩子的直覺看得出來,就像以前的秦春雨一樣,現在經常出現在士心身邊的美麗女孩李然一定非常喜歡士心。

  想起李然,金花心底裡就會充滿了絕望。李然有文化,很漂亮,還有一份相當好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她每天都和士心在一個公司裡工作,她最終和士心走在一起幾乎是必然的事情。想起這些,金花的心就隱隱地痛。這個女孩子在風風雨雨的日子過去之後,芳心可哥,竟然對士心情根深種,難以自拔了。

  士心沒有點頭,他拍拍金花的肩膀,說:「不會。你放心吧,哥怎麼會攆你走呢?沒有你在我身邊胡鬧,哥還覺得不習慣呢。你不知道你不在身邊的那些日子裡,哥心裡有多難過。我呀,就那麼天天盼望著,盼望能見到我的妹子,能看到她在我跟前胡鬧。那個時候我就對自己說,如果金花還能回到我的身邊,我就一天也不叫她離開。」

  金花覺得那只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很溫暖,也讓她無限幸福。淚水很快溢滿了她的眼睛,她把頭靠在士心身上,閉上了眼睛,淚水順著消瘦的面龐流下來。

  「哥,你真的那麼想我麼?」

  「真的。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沒有。我知道哥永遠都不會騙我。」金花說著,再也收不住淚水,撲在士心懷裡痛快地哭起來。

  「傻丫頭,哭什麼?」士心幫她擦乾淚水,拉著金花的手,看著她說:「哥一定好好照顧你。再不會攆你走了。你別哭,哭起來就變成醜八怪了,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你那樣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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