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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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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女孩子依然沒有醒來。士心有些生氣了,很用力地在桌邊上敲了一下,小丫就驚醒了,忽地站起來,低著頭不敢看老師。 士心本來想批評她,但是他敏銳地觀察到了孩子臉上的疲憊和憔悴。他伸手摸了摸小丫的額頭,她正發著高燒。 「你生病了……」士心正想問清楚的時候,小丫身子一歪,軟軟地靠著他身子坐到了地上。 士心趕緊把手裡的書扔在桌子上,背起小丫就往村裡的衛生站跑。嘴裡沖那些跟著自己跑過來的學生喊:「快,快去告訴小丫的爹娘,就說她發高燒,送到衛生站去了。」 鄉村裡的衛生站基本上沒有什麼藥,早年的赤腳醫生李蓮香過世之後就連一個像樣兒的醫生都沒有了,一個迷迷糊糊的姑娘穿著髒兮兮的白大褂,看上去比士心還要緊張,不住地問:「張老師,您看這娃娃是啥毛病哩?」醫生也看不出小丫有什麼問題,就當是感冒,打了退燒針之後,小丫的父母趕來,背著孩子回家了。士心經過了一陣折騰,肚子又痛得厲害了。 他帶著孩子們回到學校繼續上課,但心裡總是牽掛著小丫的病。下學之後他沒有直接回家,去了小丫家裡。 小丫的燒還沒有退,小臉蛋紅彤彤的,迷迷糊糊連老師也認不得了。士心叫小丫的爹娘趕緊把孩子送到縣醫院去。兩個大人唯唯諾諾躲了半天,才終於開口說話了。家裡只有幾十塊留著買豬崽的錢,去縣醫院給娃娃看病肯定不夠。 「怕是感冒了,歇一夜興許就好了呢!」小丫的爹說。 「萬一不是感冒呢?娃娃的病耽誤不得,你看丫頭打了針到現在還沒有退燒,還是送醫院吧。」士心說。 小丫的爹站在一邊不說話,也不動身。士心知道這個家裡一定沒有什麼錢。他忽然想起了當年自己的弟弟因為腳上的凍瘡沒錢醫治最終在還只有五歲的時候就早早地離開了他們,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他無論如何也要讓眼前這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娃娃活下來。士心對小丫的爹說:「你趕緊把娃娃安頓好,找一床棉被子把她裹起來,再去叫個拖拉機來。我一會兒就過來。」 他一路小跑著回到了住的地方,從炕頭的氊子底下拿出了自己攢下來的兩百多塊錢,直奔小丫家裡,交給了娃娃的爹娘,叫他們帶著娃娃趕緊去縣裡的醫院。兩口子千恩萬謝地接了錢,帶著孩子去了縣醫院。 士心往家裡走的時候,臉上顯出淺淺的笑,搖了搖頭。攢了兩個月的錢又沒有了。 8 這一年的夏天很快到來了,士心的父親遇到了麻煩。清晨掃街的時候險些被一輛疾馳而過的車撞到,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車裡跳下來兩個人大罵他找死。憨厚的父親才一開口,就被那兩個人揪住領口劈頭蓋臉地打了一頓。直到他全身上下傷痕累累之後,那兩個人才罵罵咧咧地開著汽車走了。 父親不知道那兩個人的身份。當時正是淩晨,街上幾乎沒有人,右腿和腰椎有著殘疾的父親被兩個年輕人暴打了一頓,慌亂之中他只看到了車牌上除了數字之外還有一個紅色的字母。 父親在床上躺了很多天,所有的工作都落在了母親肩上。繁重的勞動讓本來就鬱鬱寡歡的母親變得格外焦躁,動不動就把一肚子的火氣撒在家裡。家裡沒有人敢說話,最小的妹妹士萍除了上學,一回到家裡就趕緊忙著踩著小板凳站在大案板前面幫媽媽做飯,到了假日就到街頭擺那個稱體重的小攤。街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電子稱,給家裡稱體重的小攤兒帶來了空前的衝擊;稅費也不斷增加,還要不停地交錢訂閱各種報紙,交了錢之後報紙的蹤影也見不到;正常擺攤兒還經常要遭到城管的追攆,小攤兒的生意越來越難做,有時候大太陽底下曬一天也掙不到三四塊錢。家裡的生活完全著落在父母親的幾百塊工資上,現在父親不能上班,家裡下一個月的生活就必然要受到影響了,這使得母親的嘮叨變本加厲,脾氣也漸漸暴戾起來,回到家裡就開始逐一數落家裡的人,埋怨的最多的就是她心裡那個最不懂事,辜負了她所有期望的兒子。 士萍在家裡總是很小心,唯恐一不小心觸怒了母親。雖然她還很小,並不完全明白生活,也不知道哥哥為什麼要離開家到一個遙遠的山村去當老師,但她心裡有一個信念,堅信哥哥不是母親說的那樣糟糕。在她幼小的心裡,一直把自己的哥哥當成榜樣一樣崇拜,並且立志要像哥哥一樣努力學習,將來考到北京去上大學。 這天晚上,母親回家之後照例忙著做飯,嘴巴裡絮絮叨叨地埋怨著家裡的每個人。首先是埋怨丈夫不小心躲避車子,竟然還被人打傷了;接著埋怨士蓮在學校裡念書一個月就要五十塊左右的花銷;甚至埋怨士蘭在外面工作了半年多也沒有掙回來幾個錢。她對兒子的埋怨最多,她覺得兩年的北京生活已經徹徹底底地毀掉了她的那個原本懂事的兒子,不好好念書浪費了學業自不必說,現在竟然躲到了山村,連家裡的光陰也不管不顧了;最後不斷地說幾個大孩子各個不爭氣,最小的萍萍也沒必要念書了。 士萍每天都在家裡,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母親。也許哥哥真的像母親說的那樣不懂事,但至少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很聽話的丫頭,她只有十四歲,已經接替哥哥姐姐在街頭擺攤兒一年多了,回家就幫媽媽做飯,在學校裡也總是第一名,她不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娘,您能不能不這麼嘮叨啊?每天回到家裡就把每個人挨個兒罵一遍,惹得每個人都不開心,您不覺得這樣不好麼?」她鼓足勇氣把對母親的意見說了出來。 母親停下手裡的活兒,把圍裙解下來丟在桌子上,怒衝衝地想說什麼,但又沒有說,坐在床沿上嗚嗚地哭起來。 母親一哭,萍萍就慌了,趕緊跑過去坐在媽媽身邊幫媽媽擦眼淚,不斷地勸慰母親。母親的眼淚如同夏季的雨水一樣撲撲撲地往下落,萍萍勸不住母親,自己也哭了。 「萍萍,寫個信給你哥哥,叫他回來。家裡需要他。」一直躺在床上的父親忽然開口了。這些年來,父親除了默默地勞動,家裡的事情從來也沒有過問過。現在,他也許厭倦了妻子沒完沒了的埋怨和嘮叨,也許真的感覺到了日子的艱難正在到達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也許,他心裡有什麼別的打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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