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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來到深圳怡湖花園月湖閣十八樓B號房門口的時候,已是晚上九點半鐘。她用早已拿在手上的鑰匙打開泛著銀光冷森森的防盜門,打開深紅色雕花實木大門:屋裡漆黑一片。她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客廳,只開了牆上的一盞壁燈。幽綠色朦朧的燈光下,所有的家俬都靜靜的躺在自己本份的位置上,像在熟睡。林依依順著客廳右邊的扶梯走上二樓,臥室的門緊閉著。她輕輕走到門口,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四周出奇的靜謐更令她仿佛覺得房間裡隱隱約約有什麼聲音。她像一個闖進別人家裡的竊賊一樣心驚膽戰起來,一顆心兒仿佛跳到了喉嚨口,她緊張兮兮地在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兒,突然一手推開了門:房裡的一切將她一路上在腦海裡演繹了許多遍的各種鏡頭都化為虛無。因為房間裡空無一人,沒有自己的丈夫,也沒有一個妖冶的女人。她突然弄不清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不高興了,一種巨大的空寂與孤獨感湧上了心頭。好像一個無聊至極的人千里迢迢趕到了一個戲院,滿以為會有一場好戲可看,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甚至哪怕是個小品也好,但一走進戲院,卻見門口豎了一塊「今日休演一天」的招牌,那份失望與失落感是難以言喻的。

  林依依覺得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失魂落魄的四處想尋戲看的人。她本來想好了各種對付丈夫與那個女人的招式:揪住那女人的頭髮,給她甩上幾記耳光,然後痛駡他的丈夫,摔掉桌上的茶杯,打碎酒櫃上所有的酒瓶,哭得像個淚人似的,然後她的丈夫一定會將那個女人趕出去,過來摟住她,向她認錯,向她保證,然後她便握起香拳在他胸前半真半假地捶著,然後撲進他的懷裡,然後……

  沒有,沒有然後!首先是因為她沒有勇氣真的這樣像個庸俗的潑婦一哭二鬧三上吊,儘管女人在內心裡有時都渴望做一回潑婦就像渴望有一次羅曼蒂克的外遇一樣,真正付諸行動卻是不容許的。其次是因為她估計到自己沒有足夠的寬容心,若真的看到了什麼場面還能象大多數無可奈何的妻子一樣原諒他?像沒事一樣?她想她最可能有的反應會是用一雙失望透頂的怨恨的眼睛盯著她的丈夫,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冷笑,然後頭一昂轉身摔門而去!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她林依依高傲、自信、不屑一顧的心氣,也只有這樣,才能刺激尹國華,才能讓他丟下那個女人,不顧一切地去追逐她。

  然而,一切都是空談,天知道真正面對這樣的事情會做出什麼樣不可理喻的事情來?那種時候,人的行為不受大腦的控制,以往所受的教育,文化素質、信仰、理智等等還沒有來得及運行到大腦,行動就開始了。那是潛意識,那才是真實的自己,毫無遮掩毫不修飾的本來面目。也許,她的這個本來面目就是潑婦?林依依還真想知道自己本來的面目究竟是什麼樣的。她還記得小時候曾聽奶奶說過晚上不能看著月亮指自己的鼻子,一指了就會現原形,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動物變的,上輩子是個什麼樣子。現在林依依就跟小時候有同樣的渴望,想現一回「原形」。

  然而,沒有!槍準備好了,子彈上好了,獵物卻沒有!在這套空而大的居室裡,一切都不存在!她像一個洩氣的皮球蔫在了床上,四周安靜得出奇,整個世界似乎都離她而去,在某個地方集中躲起來了,只有床頭櫃上的鬧鐘還在她的身旁兢兢業業、永不停歇地移動著它的三根針,滴答,滴答,滴答……

  她終於覺得有些兒累了,時間早已過了零點,新的一天已經開始,而夜卻正濃。也許,丈夫會在夜最深的某個時候回來,他總該回家睡覺吧,要不,他能睡到那兒呢?林依依開始動手解開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下來,滑在進口複合木地板上,連黛安芬牌的粉紅色胸罩和內褲也不放過。她赤身裸體地站在黑夜之中。臥室的陽臺上有夜風吹進來,撩起薄翼似的窗紗,輕拂在她的身體上,像溫柔的手指。她抬手打開了燈,轉身看見了梳妝鏡中自己雪白如玉的肌膚。這樣姣美的身體啊,連她自己都看得心醉了!有一雙纖細柔嫩的玉手搭在她的肩上,輕輕地、緩緩地往下遊動,那是她自己的手嗎?那鏡中的身體是自己的嗎?她看見鏡中那雙飽含柔情的手在撫摸著鏡中女人豐滿圓潤的乳房,然後緩緩滑向那柔和纖細的腰間,弧線上翹的臀部,光滑溫軟的小腹……

  眼前漸漸迷濛起來,浪潮一般的熱流湧上來了,意識開始模糊,她已分辯不清鏡中的女人是不是自己,鏡中那雙溫柔多情的手是鏡中女人的手,還是自己的手,或者是別的什麼人的手?在這個世界上,似乎只有它們,才會永遠伴隨她,永遠不會離棄她。此時此刻,只有它們才是她唯一的愛,唯一的伴侶。她愛鏡中的女人,愛鏡中的手,她與它們一起走進了那一遍生氣盎然的「草叢」。那是一片兇險但誘人的沼澤地啊,她無可救藥無比陶醉地陷進去了,陷進去了……

  林依依第一次見到尹國華,是多年前在成都。那時她還是西南師範大學的學生,因為是最後一學年,所以,在成都的一所中學裡實習。

  那是一段瘋狂的時期,整個社會,應該說整個中國,上至首都北京,下至偏遠的小山溝,無一例外地都被捲進了一個用泡沫狀的嘴皮上的金錢湧積而成的巨大漩渦——傳銷。

  現在提起這兩個字,許多人還會冷不防打一個寒噤,像見到洪水猛獸般唯恐躲之不及。所以,這兩個字在後期被掛羊頭賣狗肉地美其名日「網路銷售」、「直銷」、「連鎖銷售」等等。甚至,到後來政府打得緊了,有些經營傳銷的所謂銷售公司在大門口豎起一塊牌「本公司嚴禁傳銷活動!」「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遊戲被人們笑話了幾千年,卻同時又被人們起用了幾千年。

  林依依被邀約到安美公司聽課的時候,傳銷還剛剛處於萌牙狀態。任何處於萌芽狀態的事物總是可愛的,就像無論是大善人還是大惡人在他還是嬰兒的時候都同樣討人喜愛一樣。其實,這個「嬰兒」在當時能引起那麼大的轟動,那麼多人為之瘋狂,具有先鋒和表率作用的安美公司還是功不可沒的。事實上,安美公司也是那些「傳銷嬰兒」當中唯一能夠健康成長而且至今仍受人們喜愛的倖存者,是個例外。林依依尤其感謝安美公司,因為它是她與尹國華的大媒人。

  那時的林依依與現在的林依依確實相異甚遠。如果用柔風的嫵媚、姿韻來比喻現在的林依依,那麼,幾年前的她就是清水了,純潔、透明。

  她用清水般純潔的雙眼看見身著純白西裝的講師尹國華邁著矯健的步伐走上講臺。她記得他講的第一句話是「我叫尹國華。大家猜一猜,我為什麼姓尹呢?」,當大家都被他問得莫名其妙時,他卻揚著兩道粗濃的劍眉,嘿嘿一笑,「因為,我的父親姓尹,所以,我也姓尹。」

  幽默嗎?即使幽默,也幽默得並不怎麼高明。但依依就喜歡他那份輕鬆的感覺,喜歡那劍眉,那笑容,那白西裝。喜歡需要理由嗎?像當年的林依依那種心底還沒有一絲沉澱的女孩子,對任何事情尤其對待感情從來不問來由不明去向,所以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而且,當時的林依依是個玻璃一樣透明的女孩兒,心中一旦有了喜歡,有了愛,就像清水中有了魚兒一樣,連尾巴怎樣擺,頭怎麼搖都被旁人看得一清二楚。這不,剛一下課,她就急急忙忙地跑到尹國華的跟前,紅著臉問:

  「尹講師,下次您講課的時候,我可以去做主持人嗎?我叫林依依,很想跟您學習講課。」

  「呵,林——依——依,多好聽的名字!」尹國華很快就將眼前這個身穿白色長裙、紮著兩條小辮子的姑娘印入了腦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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