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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記得自己走的時候,她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美麗是美麗,但就是個花骨朵而已,試問哪個花季少女不美呢?而現在,秦北不得不相信"女大十八變"這句話。

  夏日的午後,陽光靜悄悄地肆虐著,只有枝頭的蟬還在不識好歹地苟延殘喘,時不時地發出有氣無力的鳴叫,這叫聲一陣緊一陣松,提醒人們時間的流逝。

  房間早被陽光烤成了蒸籠,一隻吊扇不知疲倦地嗡嗡轉動,送來一陣陣撲面的熱風。秦南的額頭早就滲出了密密的一層汗珠,但她懶得擦拭,因為那將是同樣動作的不停重複,在她看來無異于做無用功。

  寢室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暑假剛剛開始,整個校園的人仿佛要逃離似的作鳥獸散。而此時的秦南,正無聊地填一份普魯斯特問卷,沒人要求,也不知道有何用處,只是因為此時,她百無聊賴而已。她下意識地用牙齒咬緊了鉛筆的頂端,皺著眉仔細思考著答案。

  "你認為最完美的快樂是怎樣的?"

  第一道題就被難住了。"不知道。"秦南用鉛筆潦草地寫下了答案。

  "你目前的心境怎樣?"又是一個"不知道。"

  "你認為自己最偉大的成就是什麼?"

  "沒有。"填到這裡,秦南實在是填不下去了,有點兒沮喪地扔掉鉛筆,乾脆把整個人扔到床上,看著頭頂的吊扇呼呼地轉圈。蟬叫聲好像越來越響,叫得人從心裡往外煩躁。

  一陣音樂突然響起,是電影《人狼戀》的主題曲《When A Child Is Born》。秦南遲疑了一下,極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翻遍書包的幾個口袋尋找手機。終於找到,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咬了咬嘴唇,按下接聽鍵的同時也把一抹強擠出的微笑掛在了臉上。

  "媽媽,您好。"秦南客氣地先打了聲招呼。

  "小南啊,晚上回來吃飯。"對方的聲音很慈祥但是不容反抗。

  "哦,對不起,媽媽,我今晚有個家教,所以可能……"秦南小心翼翼地找了個理由試圖回絕。

  "不是早就叫你辭了嗎?這關係到我們秦家的聲譽,怎麼這麼不聽話?"對方的聲音透出了明顯的不悅。

  "對不起,媽媽……"秦南賠著笑想解釋。

  "辭了吧,晚上務必回來。你哥哥回來了,他可是八年沒回來了。我叫司機接你。"對方的不悅消失得很快。原來是哥哥回來了,秦南知道不能再回絕。

  "不用了,媽媽。這邊堵車厲害,我還是坐公車回去比較快一些。"秦南趕忙拒絕,不想勞師動眾是一方面,還有一點是要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這是她剛到這個家時被一個叫張嫂的傭人反復告誡過的。

  "這樣也好。快點兒回來吧,等你開飯。"那邊掛斷了電話。

  秦南長出了一口氣。"哥哥,哥哥",她在心裡默念了兩遍這個詞,腦中現出了一個抱著籃球的大男孩的樣子。不知怎麼回事,這麼多年無論秦南什麼時候想起這個哥哥的時候,想到的總是他抱著個籃球,三步兩步跑到冰箱那裡急火火地開門找水喝的樣子:先咕嚕嚕地猛灌一通冰水,然後再快樂地用手轉一陣球--秦南小時候總是被他轉球的技藝吸引,趁他不在的時候,也拿起他的籃球試過,可是怎麼都轉不起來。所以,在兒時的秦南看來,這絕對是哥哥的一項絕技。想到這裡,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了一抹微笑。八年不見,想必他一定早忘了我吧,秦南想。

  秦宅坐落於本市最有名的別墅區,它的地位不亞於比弗利山莊之於好萊塢,但因為建在山上,公車只能通到山下,到山上的別墅區還有很長的一段路。這段路對於山上的居民來說,完全不成問題,因為每家都有車,但對於秦南來說,在八月中頂著夕照步行上山,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經歷。但即便這樣,秦南也覺得比看司機的臉色要舒服得多。

  到了秦宅大門口的時候,她已經氣喘吁吁。

  從外面的大鐵門到裡面的正門,要穿過一個大大的草坪,秦南恨不得躺在草坪上喘粗氣,但現在還不能鬆懈。

  走在草坪上,秦南慢慢調整呼吸,拿出面巾紙擦了擦汗,一步一步地走進了房門,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好不容易穿過了玄關,就聽到客廳裡傳來一個男人怒氣衝衝的聲音。不用想秦南也知道是秦本儒,這聲音在秦家出現的頻率之高讓所有人都已經司空見慣,也正是因為這個聲音,當年的秦北才選擇了離開家,並且一走就是八年。

  "爸,媽,我回來了。"秦南站在玄關與客廳的交界處,適時地打斷了秦本儒的訓話。客廳裡的三個人齊刷刷地看向她,秦南忙本能地低下頭。

  "小南,怎麼才回來?快上去洗個澡換衣服,等你下來吃飯。"袁靜淑吩咐道。

  "哦。"秦南如蒙大赦,低著頭快步上樓去。一想到自己滿頭大汗的狼狽樣子,她就恨不得快快逃離現場。方才她沒有仔細看,只是掃了一眼,知道客廳裡有三個人,另一個一定是哥哥秦北了,具體什麼樣子,一點兒都沒看清;但秦南感覺他的目光始終在打量她,好像還目送她上樓。她很後悔,自己怎麼就這麼笨,叫一聲"哥"就那麼難嗎?又不是陌生人--雖然和陌生人也沒有什麼區別。

  洗過澡,將長髮吹了吹,半幹不幹地披在肩上,她選了一條純棉寬鬆款的純白色長裙,歐洲復古的款式,領口和袖邊鑲有精緻的蕾絲,慢慢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她依然沒敢看客廳裡的人,只是邊走邊盯著自己的裙角。

  剛下了樓梯,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身前。秦南趕忙後退了兩步,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看到一雙充滿好奇的眼睛,慌忙收回目光,盯著他胸前襯衫的一粒紐扣,這個紐扣的位置正好和她的視線持平。

  "你不記得我了嗎?"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原來人的聲音是不會變的,秦北離家的時候已經二十四歲,早就過了變聲期,而這聲音在秦南的記憶裡是最完美的男聲,低沉渾厚,溫潤又充滿溫暖。

  "哥,你回來了,這麼多年還好吧?"秦南依舊低著頭,就是沒有勇氣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夫人,可以開飯了。"王嫂走到客廳裡知會大家,正好解除了秦南的尷尬,一家人轉移到了飯廳。

  秦南並不喜歡飯廳的設計:長長的餐桌盡頭正對著一個大大的壁爐,壁爐兩側的羅馬柱顯示出明顯的巴羅克格調,極盡繁縟奢華之能事。

  秦本儒和袁靜淑分別坐在了桌子的兩端,那是男女主人的位置;秦南和秦北的位置面對著面,這讓秦南依舊不敢抬頭,但秦北卻毫不掩飾地一直打量她,仿佛沒有見過這個妹妹。

  "秦北,我沒有想到,八年了,你還是不能替我這個老頭子想想。"秦本儒絲毫不想結束剛才的話題。

  "爸……"秦北還要解釋,但被秦本儒的手勢打斷。

  "你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你沒有靠家裡的一分錢拿到了那個什麼什麼州大學的博士學位,有志氣。可是你總該為這個家想想吧?我都黃土埋半截的人了,咱們家這麼大的企業早晚是要交給你的。你連招呼都沒打就找好了工作,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爸爸?"秦本儒沒動筷子,大家都不敢動,秦南似乎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我給你兩條路:一是辭掉你那個什麼教授的工作,到公司裡去接我的班;如果不辭職,你就把曉晴給我娶進門來,讓她替你掌管企業,你繼續做你的教授。你自己選擇。"秦本儒的口氣表示根本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小北啊,你就聽你爸的話吧,好不好?"袁靜淑好言好語地對她的寶貝兒子說道,一點兒都捨不得大聲。

  "這樣吧,爸,如果我保證能打理好公司的一切,不影響公司的正常運轉,我是不是可以繼續在Y大教書?"秦北做出了一個讓步。

  "那當然。老秦,孩子都這麼說了,就先這樣吧。剛回來就吵個不停,你不怕再把兒子逼走?"袁靜淑忙對丈夫說。畢竟秦北已經做出了讓步,要見好就收。

  秦本儒沉吟了一下,"那好吧。先觀察你一段,如果做不到,你就必須在這兩個選擇中選擇一個。"老頭子也做出了讓步。

  袁靜淑喜上眉梢,"好了好了,都餓了吧?開飯。小南今天也是難得回來,咱們一家終於團圓了。"袁靜淑聲音甚至都有點兒哽咽。

  "媽,對不起。"秦南小聲地道歉。

  "小南啊,我聽你媽說你寧可住校也不回家。這麼熱的天,你那個宿舍連個冷氣都沒有,再說都放假了,你一個人住也不安全,趕緊搬回來。正好你哥也回來了,你們倆平時多陪陪你媽媽。"秦本儒解決了秦北的事情,又開始關心秦南。

  "哦,好的,爸爸。"秦南不敢忤逆秦本儒的意思,而且她知道袁靜淑沒有把她當家教的事情告訴秦本儒,要是告訴了,他肯定又是大發雷霆,認為她丟了秦家的臉。

  "你已經上大學了嗎?"秦北的聲音從對面傳過來。秦南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心臟漏跳了一拍。這次收穫很大,她看清了他的樣子:五官基本上沒什麼變化,依然是劍眉星目,鼻樑高聳挺直,只是面部的線條更硬朗清晰了些,就像刀刻出來的一樣,當年青澀少年的奶油氣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成熟男子的大氣,眼角眉梢多了幾分從容。

  "哦,開學就要上大四了。"秦南邊說邊從湯盆舀了勺湯到自己的碗裡,稍稍溢出了一點兒是因為手有點兒抖,好在大家都沒有注意。

  "我都忘了你也要長大的。在哪個學校?"秦北敲了敲他自己的頭繼續問。

  "Y大,你的母校。"秦南低著頭用湯匙攪著碗裡的湯,沒有絲毫要喝的意思。

  "她當時只報了這麼一個志願,大家都覺得懸,要是上不去一點兒迴旋的餘地都沒有。"袁靜淑插進來說道。要知道Y大是百年名校,國內頂級高校之一,能考進去的無疑是天之驕子。

  "是嗎?"秦北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看了看對面的小校友。她的變化太大了,他幾乎都認不出來。記得自己走的時候,她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美麗是美麗,但就是個花骨朵而已,試問哪個花季少女不美呢?而現在,秦北不得不相信"女大十八變"這句話。如果他一直在她的身邊看著她成長,也許注意不到她的變化,可是就在他走後的這麼幾年間,她不負眾望地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亭亭玉立,凸凹有致,端莊又不失清純,是會讓所有看到她的男人心動的那種,但顯然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對身邊的男人產生了吸引力。

  "那個,我下個學期會到Y大任教。"秦北不再看她,邊夾菜邊說道。

  "你教什麼專業?哪個系?"這次秦南不再低頭,睜大眼睛盯著秦北問道。

  "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中文系。"秦北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讓他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秦南瞪大眼睛盯著秦北看了一陣,好像由不相信到相信,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小臉紅撲撲的,轉頭邊給袁靜淑夾菜邊說道:"媽,我明天就搬回來住,假期多陪陪你,好不好?"

  "這才是我的乖女兒。"袁靜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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