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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他說:「窮人總是覺得別人給錢是一種侮辱,其實錢並不是壞東西。」

  「富人總以為自己挨不了揍,事實上還不是被人打得滿地找牙。」我說,報復意味明顯。

  他一挑眉,似乎要怒,卻忍住了。

  「那天——如果知道是我,還會救嗎?」

  「你質疑我的人品?」我挑釁地冷笑。

  「你討厭我不是嗎?」他倒很平靜。

  「是啊,你這人挺有自知之明的,還不算一無是處。」我很直率地表達我的意思,「我討厭你,但還是會救你,因為你大小是條性命,怎能見死不救?就是一隻野貓野狗我也會救的,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積了德,佛祖會保佑我找到好老公的。」

  他點了點頭,煞有介事,似乎把我這些玩笑兼惡毒的話都當真聽了進去。我看他的樣子,突然心生憐憫,這個人其實還滿可憐的,他想了好久也想不出道謝的方法,除了給錢之外。他簡直算是除了錢,窮得什麼也沒有了。

  比如真誠、比如輕鬆、比如柔軟——

  或者有錢人還會嘲笑我這種窮人會在很多地方面對艱難生活,說這些話是酸葡萄心理,但錢當然是好東西,心靈的豐盛也真的是金錢無法買到的。

  像林澤豐這樣,凡事嚴肅認真、做事一絲不苟、什麼事都放在心裡不說出來,對自己殘忍、對別人冷酷,人人對他敬而遠之,除了自己家人以外,沒一人對他表露真心,活得還真是累呀。

  「你的腳沒事了吧?」尷尬地沉默半晌,他忽然問。

  「初步癒合了,但暫時還不能走路,肯定也跳不了芭蕾。」

  「你會芭蕾?」他很驚訝。

  我搖搖頭,「我會武術。你要學嗎?」

  這回輪到他搖頭了,然後他說:「感謝你會武術,不然那天我一定死在那裡了。」

  我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確實有些後怕,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那麼沖了過去。如果今天讓我在理智情況下仔細想想,我可恥地發現我可能不會去救人。

  「話說你怎麼不帶幾個保鏢?」我說,「你這人這麼容易得罪人,一出手,又是幾十幾百億的生意,沒有人想整你才奇怪。」

  他看看我,好半天才說:「我嫌麻煩,不自由。」

  說完這話,我們兩個又無語了。唉,還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可是不說話就走唄,他也不走,就坐在輪椅上,和我大眼瞪小眼,我嚴重懷疑他是故意來讓我難受的。

  「你——有沒有想過是什麼人要修理你?」我小心翼翼地問。既然不說話,也怪不得我多嘴問到核心問題了。

  問這樣的話,他大概會支吾兩句就離開了吧?哪想到他點點頭,毫不掩飾地道:「一定是時代或者城園的人,我現在正和他們爭奪全球十大奢侈品的亞洲巡展權。」

  「真是低級的笨蛋,用這麼卑鄙的招數。不過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直接給你一黑槍,那樣不是更省事嗎?」我的猜測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那樣謀殺的味道就太濃了,你應該知道,做奢侈品這一行最怕的是醜聞,如果這麼打死了我,我父親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平靜地說,好像是說別人的事,與他無關似的,「反而,弄成像是尋釁滋事的樣子就好多了,就算大家心知肚明,表面上也鬧不大。」

  「你不和員警講,是怕醜聞牽涉到CES吧?」我問。

  「你不笨。」他說。

  我真想拍他,有這麼誇人的嗎?說話這麼不中聽,怪不得那個照片中美女喜歡林澤秀,不喜歡他。然後,我們又沒話了,而他還是不走,似乎發誓在我身邊變石頭,於是我只好拼命找話題。

  「你身體恢復得怎樣?」我相當和氣地問,但簡直是沒話找話。

  「還好。」

  「疼吧?」這不廢話嗎?整個人像個血葫蘆似的,不疼才怪。

  「還好。」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公司?」他一輩子不去才合我意。

  「下周。」

  「不會吧?這麼快!」我差點驚跳起來,「你還沒有完全康復呢!」

  「謝謝關心。」他語言僵硬,但臉色不錯,看來是人都喜歡別人關愛他,哪怕是平時討厭的人。

  其實我只是不想那麼快上班,打算明天到我的診所去待上兩周,給寵物看診也可以。可是林澤豐這麼重的傷,過幾天都能工作了,我繼續休假豈不是很說不過去?

  「你畢竟是我救的,我希望你沒有一點兒問題再去上班。」我吞吞吐吐地說著口不對心的話,「再說你的臉——還有你坐在輪椅上,你不怕人家嘲笑你,恨你的還會幸災樂禍嗎?」

  「這個我倒不怕,但是奢侈品公司要注重形象,我是不會到公司去的。」他機械地和我一對一答,一點兒也不帶感情色彩,哪怕一點點挖苦、一點點諷刺也沒有,「我在家工作。至於你,可以再休息一陣子。來之前,我問過醫生了,他說你的腳要完全康復到能走路,至少還得兩周到一個月。我看,你休息一個月好了。」

  我一聽這個,差點跳過去吻吻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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