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時光掩埋的秘密(20)

二〇

　　開心、快樂、高興、心花怒放、手舞足蹈……

　　所有的詞語加在一起只能表達我現在萬分之一的感覺。宋翊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上司，不管工作的壓力有多大，他從不訓斥任何下屬工作上的錯誤；他對每個人說話都溫文有禮，但是你絕對不會因為他的客氣、禮貌而忽視了他的威嚴，你會很容易從他溫和的語調中感受到他對你的工作是否滿意；他也會給予每個人絕對的信任，同時把這種信任成功地轉化為壓力，讓每個人既覺得自己對工作有說話權，可同時也覺得自己要拼命地工作，要對自己的說話權負責。

　　剛開始，我跟著另一個同事做事，業務上手後，我開始向宋翊直接彙報工作。如果說別人是為了職業目標而工作，我卻是為了我的愛情在工作，所以我和其他同事在乎的東西不一樣——我不在乎哪個項目能得到更多獎金，也不在乎哪個專案能讓我更快升職；我願意不怕累、不怕苦地做一切別人不願意做的事情，只要他一句肯定的話、一個肯定的眼神，甚至只是一個微笑。

　　日子久了，我不計較地付出，讓同事都對我分外友善，我和同事相處得是前所未有的愉快，算是我追求宋翊的一個意外收穫。

　　白天，我和宋翊在一層樓裡進出，忙碌時能待在一個辦公室裡長達十四個小時，我們討論計畫的每個細節、分析客戶的潛在需求、預測市場可能出現的風險；晚上，我們在網上說一本書、聊一部電影、分享一首好歌，或者什麼都不聊，各自忙各自的工作，但是都知道對方在網路的那一頭，只需一個無聲的問候，他就會出現。

　　北京城很大，大得讓人常常在忙碌了一天后，有找不到自己的孤獨感。我曾在無數個夜裡問自己：你的將來是什麼樣子？難道就是這樣周而復始地上班、下班嗎？到了時間就結婚、生孩子、養孩子嗎？難道以後的生活就是這樣嗎？

　　前面的道路總彌漫著霧氣，而我總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繁忙的工作讓人疲於思考，可偶爾安靜時，總會更清醒地感受到迷茫。小時候幻想長大後的自己不是這樣的，我如果知道長大後自己只會變成格子間裡的一台工作機器，薪水就是用來供房，估計永遠都不會盼望長大。

　　可是現在，我覺得一切都是清楚明朗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知道自己在追尋什麼。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每一刻，我都能感覺到幸福，都覺得自己全身充滿力量。

　　Young和我一起吃午飯時，頻頻看向我，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是不是我臉上沾了什麼東西？」

　　Young搖頭，「我覺得你變漂亮了。」

　　我從鼻子裡長出一口氣，毫不領情地說：「你現在的級別比我高，不用倒過來拍我馬屁。」

　　Young不和我一般見識，「我說真的，以前在辦公室裡，你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現在整個人好精神，簡直熠熠生輝。」

　　我心虛，忙掩飾地說：「那是當然！不用打發票了，人自然就精神了。」

　　Young笑出聲來，「別提打發票了，你走之後，陸勵成說一時找不到人，讓Linda暫時接手你的工作，她現在還在打發票呢！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老天還是很公平的。」

　　「Linda應該很生氣吧？」

　　Young不屑地說：「你怕她什麼？你現在又不歸她管，何況以她的能力做到這個位置已是極限了。」

　　Young前幾天剛升職，說話間躊躇滿志，我只能微笑而聽。

　　Young歎了口氣，「你真好命，我們暗地裡都羡慕你可以跟著Alex做事。聽說是Alex親自向Elliott要的人，Elliott不想放人，拒絕了Alex，最後是Mike發話，Elliott才不得不放你。」

　　我很驚訝，想問清楚，可心中有鬼，我在人前從來不肯談論宋翊，只能敷衍地說：「Elliott也很好呀。你不是說他對下屬很好嗎？跟著他一樣能學很多東西。」

　　Young審視地打量著我，似乎想看明白我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你倒是真不明白。不明白也好，其實他們的事情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看我們也是閑操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管將來誰是老闆，總不能把幹活的人開除。」

　　我埋頭吃飯，可吃著吃著竟然有幾分惆悵。即使剛開始不明白，現在也明白了，只是沒想到Young也是如此，她能升職，陸勵成肯定幫了不少忙，可是……唉，只能借用大姐的口頭禪「人心不古」。利字當先，誰又真能為誰兩肋插刀？

　　為了爭取XX這個壟斷中國重要能源的大客戶，MG算是出盡百寶，每一種計畫書都由宋翊和陸勵成各做一份，優者被錄用。公司裡彌漫著硝煙味兒，可也蒸騰著無限的熱情和創意。其實撇開所有的利益糾葛不說，單說工作，這樣的氛圍才是最激發人潛力的。從某個角度講，這是一個「亂世出英雄」的時刻，只要你有能力，很快就能嶄露頭角，不需要按部就班地熬年頭。

　　正當人人都為了追求完美而挖空心思、耗盡心血時，突然橫生意外。總部召Mike回紐約開會，他回來後臉色鐵青，把陸勵成叫進辦公室。聽說有人聽到Mike操著一口京片子破口大駡，看來老頭是氣急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無人得知。大家能看見的就是陸勵成暫時病休，所有工作由宋翊暫時負責。Linda出任公司的內部審計總負責人，成立了內部審計小組，從紐約總部飛來了兩個審計師協助她的工作。Linda每天傳喚不同的人單獨問話，公司裡風聲鶴唳，一幅「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是人人自危，連平時多報了幾十塊計程車費的人都開始暗自後悔。

　　我心裡模模糊糊地有了個輪廓，但是不敢肯定。約大姐出來吃飯，旁敲側擊地向她諮詢，這種情形，最有可能是哪裡出了問題。大姐卻一聽就明白了我想幹什麼，笑著說：「蘇蔓，我一個小時的諮詢費是多少，你不是不知道吧？」

　　我氣結，「你把我賣了，我也出不起，你到底幫不幫我？」

　　「你做你的小兵，摻和別人的事情幹什麼？」

　　「我害怕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審計規則裡背景調查是發現紅色信號的重要方法之一，如果事情再惡化，相關人員的背景都要再做調查，誰知道覆蓋面會有多大，我怕萬一把我揪出來，發現了我造假簡歷，我會死得很慘。」

　　大姐又是一副想甩我一巴掌的表情，我趕忙給她倒了一杯酒，「我沒指望具體的結論，我只是希望你根據多年的經驗作一個大致判斷。」

　　大姐抿了幾口酒後說：「你先說說你的判斷。」

　　「西方的會計作假審核上一直鼓勵打小報告，因為這才是最有效的方法。不管是引發了美國法律變更的安然醜聞，還是安達信公司的崩潰，都是由打小報告才浮現出冰山一角。MG這樣的公司最怕出亂子，所以內部匿名揭發的制度更是建設得無比全面，我懷疑有人給總部寫了匿名信，內容肯定對陸勵成不利，至於有沒有牽涉到Mike，我判斷不出。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弄清楚匿名信裡的內容，如果沒有弄清楚具體內容，隨便出手，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倒會露出馬腳。我們做審計的時候，常用的一招就是虛張聲勢。其實不見得我們抓住了什麼，但是可以營造聲勢，弄得好像我們已經察覺了什麼，被審計方一旦心虛，常常會自己暴露出真正的問題所在。我覺得Linda目前用的就是這招，她也許的確掌握了一些什麼，但這個並不足以釘死陸勵成，所以她在等有人的心理防線崩潰，自露馬腳。」

　　大姐晃動著酒杯，凝視著起起伏伏的紅色液體，眼中閃過很多情緒。我不敢打擾她，安靜地等待著。安達信倒閉的時候，我還沒畢業，而大姐已經是安達信的經理。世界五大會計事務所轉眼之間只剩下四個，一個數字的簡單變化，卻是很多人人生軌跡的徹底變動，大姐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大姐將剩下的紅酒一口飲盡，「我覺得寫匿名信的人就是Li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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