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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魅色」這名字聽起來似乎有點風塵氣,內裡卻是一間典型的慢搖吧,氣氛恬淡旖旎。每晚9點後的音樂能帶動人宣洩,卻又並不激狂。桑離在這個城市除了去「你我」外基本沒有任何的夜生活可言,酒吧這個概念對她來說只代表著之前所有的年少輕狂,她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從不涉足。第一次隨馬煜走進「魅色」,看到來參加藝術沙龍的男男女女安靜地聊天,酒保調兌的飲料也有嚴格的酒精度限制,DJ臺上播放的背景音樂是帕爾曼的小提琴……桑離覺得自己很快就喜歡上了這裡。

  是夜晚,外面是流光溢彩的城市,「魅色」中卻是一群愛樂人的聚會。沙龍時間大約兩小時,桑離排在第三個出場。第一個出場的女子穿一身黑衣黑褲吹長笛,第二個出場的男子則是白衣黑褲唱了《伏爾加船夫曲》,都是極出色的表演。輪到桑離,她慢慢走上舞臺,明亮的追光裡,她竟然有些失神。

  然而,舞臺畢竟曾是桑離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她略一分神,便又很快集中了注意力。鋼琴伴奏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桑離沖她微微笑著點點頭,女孩子的手下頓時流淌出美妙的前奏。

  是舒伯特的《鱒魚》。

  音樂裡,一群輕快的魚兒在水中暢遊,可是漁夫卻要將其捕捉。桑離輕輕鬆松便唱出魚兒的歡快與形勢的危急,自然的肢體語言與生動的表情幾乎就令人完全沉入那小溪邊先愉悅舒緩,再驚心動魄的一幕。

  她的眼神明亮,在燈光照耀下全身都煥發出奇異的光彩,馬煜愣住了,只是呆呆地看著舞臺,屏住呼吸,好像唯恐打破這樣的一個夢,唯恐夢醒了,便再也見不到這個與往日不同的、神采飛揚的桑離。

  他怔怔地看著她,她的眼角含一點笑容,手臂微微展開,目光好像正隨著眼前一條看不見的河流在運動,她的聲音俏皮,用德語唱到:「明亮的小河裡面有一條小鱒魚,快活地游來遊去,像箭兒一樣。我站在小河岸旁,靜靜的朝它望,在清清的河水裡面,它遊得多歡暢……」

  然而漁夫來了,危及四伏,她的眼神也緊張起來:「那漁夫帶著鉤竿站在河岸旁,冷酷的看著它,想把魚兒釣上。我心裡這樣期望,只要河水清又亮,他別想把小鱒魚釣上岸……」

  漸漸,卻沉重而惋惜起來:「但漁夫不願久等浪費時光,他趕忙攪渾河水,我還來不及想,他已把小鱒魚釣上岸,我滿懷激憤的心情看小鱒魚上了當……」

  一點點俏皮又惋惜的收尾,一個淺淡美好的微笑,她微微彎腰鞠躬,謝幕。

  幾秒鐘沉寂後,酒吧裡響起熱烈而又秩序的掌聲。桑離想要到台下休息,可是侍應生遞過來小紙條:請再唱一曲吧。

  龍飛鳳舞的筆跡,看得出是匆促而就。桑離循侍應生指出的位置看過去,暗影裡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不過她卻能看到舞臺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她,人們的表情很真誠,掌聲節制卻也熱烈。她想了想,點點頭,轉身走回到舞臺上,這一次,是《我住長江頭》。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李之儀在北宋年間寫下這首《蔔運算元》,雖沒有華麗的詞彙,卻有巧妙的構思,回環疊韻間,一個女子的翹首以盼已躍然紙上。近千年後,一個叫黎青主的革命者為這首詞譜了曲。他是個優秀的作曲家,巧妙地借這首古代的愛情詞寄託了對殉難者的追思與對嶄新明天的嚮往。桑離深諳這首歌曲的意境,在深情中融入堅定,在哀傷中融入悲壯。

  小小的舞臺上,寂靜得沒有任何多餘聲響的空間裡,只有這個女子,她用她全部的愛與力量在唱歌。她面容悲戚,然而堅定從容,她的兩隻手交疊著,輕輕護在胸前,似在看著遠處唱:「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當最後一個音符收起,坐在前排軟沙發上的人們已經陸續站起鼓掌,桑離收回目光,看見眼前面帶贊許地看著自己的人們,突然覺得這樣的謝幕和之前自己站在盛大歌劇院裡的謝幕並沒有什麼不同。

  或許舞臺不夠寬廣,或許人群不夠密集,然而,同樣真摯的掌聲告訴你——真正愛音樂、懂音樂的人是不會欺騙自己的耳朵的。且,在好的歌聲面前,也不會欺騙自己的心。

  原來,能為真正愛音樂的人唱歌,並獲得他們的嘉許,那是生命中最單純的幸福,與舞臺的大小、觀眾的多少並沒有多麼本質的聯繫。

  這麼簡單的道理,她卻繞了這麼大的一圈,甚至付出幾乎整個青春為代價,才弄懂。

  掌聲裡,桑離的眼眶就這樣濕潤了。

  然而,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因為還活著,所以,還來得及去愛,還來得及去幸福。

  A-4

  只是,在桑離的意料之中,並沒有舒妍的出現。

  下午時分,舒妍推開「你我」的門,下意識抬頭看看原本放著HELLO KITTY的地方,看到那裡已經改放了一隻憨態可掬的加菲貓。

  她徑直走向桑離習慣的座位旁,打招呼:「我可以坐在這裡麼?」

  桑離點點頭:「請坐。」

  再招呼侍應生:「給這位女士來一份曼特寧。」

  待侍應生走後,舒妍才開口:「桑小姐好記性,我只來過一次,你都記得我喜歡喝什麼。」

  「你過獎了,」桑離微微一笑:「是馬煜說起過,YOYO的媽媽喜歡曼特寧。」

  「馬煜?」舒妍一愣,神情間卻有清晰的落寞:「他還會記得這個?」

  「他很關心你。」桑離看著舒妍的眼睛。

  「是,我從來沒有否認過,」舒妍苦笑:「雖然他不愛我,可是畢竟結了婚,親情總還是有一些的。」

  「那你還要離婚?」桑離想不明白。

  「我承認是我小心眼,我那麼努力,都無法抹去艾甯寧的痕跡。桑離,你覺得你可以麼?」舒妍直直地看著桑離的眼睛。

  桑離略一遲疑:「你恨艾甯寧麼?或者是嫉妒、羡慕?這些情緒,你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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