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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三天后,張老師果然任命桑離和另一個女孩子何曉竹為領唱。又過一個月,這個節目獲得那年合唱比賽的第一名,領唱的漂亮女孩子桑離與何曉竹,通過電視轉播,在這個城市裡家喻戶曉。

  領獎那天,桑離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幸福。

  原來,幸福就是做你喜歡做的事,並且為此得到肯定。

  那段時間,桑離成了學校裡的小名人。

  許多人都在電視裡看到了那場比賽,看見了穿著白色短袖上衣、藍色背帶裙子領唱的桑離,自然也聽到了她清澈的歌聲。桑離獲獎後的第一個週一,早晨去上學的路上就看見很多人在自己背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開始時候還不明白怎麼回事,直到升旗儀式的時候,這種張望變成了大眾行為,她才在大家好奇又羡慕的目光中明白了原委。

  最初的幾分鐘裡,桑離站在操場上,有點手足無措。

  那天天氣很好,風吹過來,隱隱還傳來講臺上大隊輔導員講話的聲音,大概是在總結上周全校各班級的出勤情況。桑離低著頭,有意識地避讓著大家探究的目光。可是這樣的目光並沒有因為桑離的避讓而有任何的收斂,反倒愈演愈烈,到後來,就連站在桑離前面的同桌都轉過頭問桑離:「哎,桑離,以前都不知道你會唱歌啊!」

  桑離愣一愣,抬起頭,恰巧撞上隔壁班隊伍裡幾個男生的張望。

  她收回目光,就聽見同桌側回著頭,笑嘻嘻地說:「桑離你唱得真好,你爸媽在電視裡看見你,是不是特高興啊?我媽看電視的時候還說,要是哪天能從那上面看見我,她嘴都能笑裂了。」

  桑離愣住了。

  那一瞬間,桑離似乎突然明白:假使自己的媽媽還在,這樣的榮耀不僅可以讓自己覺得幸福,更會給媽媽帶來至高無上的幸福吧?

  桑離下意識地仰起頭,看著頭頂上方的藍天白雲想:媽媽在那裡吧?她在看著自己吧?她是不是也很喜歡桑離的歌?如果有一天桑離站在更大的舞臺上,唱更好聽的歌,媽媽的嘴巴會不會笑得裂開來?而自己,會不會得到比眼前更加巨大的幸福?

  想到這裡,桑離突然高興起來。她微微笑笑,抬起頭,坦然而驕傲地收下所有人豔羨的目光。早晨清爽的風裡,她昂首挺胸的樣子那麼好看: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還有女孩子纖長的脖頸,劃出一道多麼皎潔溫潤的弧線!

  那天,桑離知道了,從此,她會唱一輩子的歌。

  也是在桑離獲獎後不久,班主任任命她擔任了班裡的文藝委員。桑離本來就漂亮,現在更是有了站在全班同學面前指揮大家唱歌的機會,於是她一瞬間就好像柔韌的植物一樣全速舒展開來。

  那時候,每天下午第一節課前有十分鐘的唱歌時間,桑離穿著和所有其他孩子一樣的人造棉運動服站在講臺上,舒展雙臂,像少年宮的張老師那樣帶領大家唱歌。那個年代的運動服都不怎麼好看,桑離學校的運動服亦是傻乎乎的天藍色,胸前還有一道紅色、一道黃色的橫條。可就是這樣千篇一律的衣服,穿在桑離身上偏就朝氣蓬勃,而且她抬手打拍子的時候更是讓這身藍色的人造棉運動服具有了春節文藝晚會上演出服的效果。不只男生,就連很多女生都很喜歡看桑離站在講臺上打拍子,尤其是打6/8拍的時候,她的手臂上下舞動,劃出流暢而圓潤的弧線,好看得不得了。

  漸漸,桑離的課桌裡就有了男孩子們塞過來的汽水、酸梅粉、皮筋糖……她不喜歡吃零食,於是就統統帶回去給南楊。南楊那時候讀初二了,開始了一個男孩子的變聲期,嗓子有些粗啞,身高一陣狂躥,很有了一點帥氣。對於桑離受到眾多男生傾慕這件事他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有零食就吃,有汽水就喝,偶爾囑咐桑離「誰欺負你就告訴哥」。

  所以,對於桑離而言,這是一段難得的安閒時光:學習成績在班級前十名,家長會上總是受表揚;同學之間的關係也極好,放學時總有幾個同路的女孩子等她一起回家;少年宮的訓練風雨無阻,張老師對桑離的敬業精神滿意得不能再滿意;就連爸爸也偶爾會問她在學校裡好不好之類的話……

  那段日子,是桑離現在所能回憶起來的,最清澈幸福的少年時光。

  在桑離的回憶中,田淼是一個交集並不多,但卻因為朝夕相處,而不得不提到的人。

  她和桑離,大概上輩子就是冤家。

  轉學後,田淼成為比桑離低一級的同校學生。桑離在學校裡大出風頭的時候,田淼沒有絲毫的熱情,好像這件事情和她沒有任何關係,而桑離這個人也不過是高一級的陌生女生而已。晚上放學回家,她照例坐在鋼琴前面練琴,彈奏的時候她的嘴唇總是緊緊抿著,表情凝重而肅穆。

  常青看見了,不止一次地糾正她:「淼淼你要開心一點,這是首很歡快的曲子,所以要高興地、歡快地、輕鬆地去演奏。你要把感情注入進去,感情知道嗎,你要在演奏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快樂的……」

  桑離在一邊聽著,下意識撇撇嘴:她壓根不相信田淼會快樂得起來,因為桑離覺得她是個很計較的人,而這樣的人往往都不夠快樂。

  可是就這麼個小動作,還是被田淼看到了。她狠狠瞪桑離一眼,桑離愣一下,回報田淼一個十分大的白眼。

  戰火升級中。

  第一次大戰開始於十月的某一天。

  現在想來那天應該是桑離生日前夕,不過桑離的生日就是母親的忌日,所以這麼多年來她除了填寫各種不得不填的表格,從來不會想起這個日子。

  起因很簡單:田淼在那天早上,發現自己桌子上的一把剪刀被動過了。

  或許因為父母離異的緣故,田淼的危機感始終很強烈。她有濃厚的自我保護意識,對於自己所有權內的一切物品都有著出奇精准的記憶力,哪怕被人挪動了一釐米都能看出來。而那把剪刀偏偏好巧不巧地存在於她視線的正前方:田淼坐在桌前準備寫日記的時候,很輕易就發現正前方筆筒裡的那把剪刀沒有被完全插進筆筒,而這根本不是田淼的習慣,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喜歡將物品歸位到近乎原樣的女孩子。

  她的心裡突然就竄起一道莫名的小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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