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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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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那樣美好的場景,甚至讓他以為那是一張手繪的明信片。 午後溫暖的陽光下,馬煜記得,那些櫻花開了,飄飄灑灑在風裡搖曳。因為是工作日,社區裡的人不多,而桑離,穿一件寬下擺的長裙,倚在櫻花樹下的長椅邊。 她在唱歌。 因為櫻園很大,所以站在遠處的馬煜要側耳傾聽。然而沒過多久,那熟悉的旋律就讓他大吃一驚! 居然,是莫札特《魔笛》中《夜後詠歎調》的第二幕——《復仇的痛苦》! 馬煜完全呆住了,或者說,根本就是張口結舌! 完美的高音F,華麗的花腔詠歎調,快速的唱法……作為花腔女高音詠歎調史上數一數二的名曲,這是多少人都唱不好的角色!可是,桑離,她居然唱得這樣好! 柔美的櫻花背景下,馬煜感覺到自己在她的歌聲裡凝固成一根石柱。 無法運動,也不想運動,只是站在那裡傾聽,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唯恐打斷這樣激情四溢的演唱。他迷惑了:那個每天懶洋洋的、安靜坐在角落裡的桑離,還有眼前這個沉浸在夜後角色中用全部生命與力量唱歌的桑離,究竟哪個才是真的? 終於一曲唱畢,桑離緩緩低下頭,長髮遮住了她的臉。 她的左手還是撐在椅背上,可是全身都好像消失了力氣。在她身邊,櫻花樹被風吹得搖擺起來,一些花瓣落下來,其中一片落在她肩頭上,而她沒有察覺。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長長籲口氣,抬起頭,緩緩走到長椅前坐下。也是在那一刻,桑離察覺到不遠處探究的視線。她扭頭,看見櫻花林邊緣那個修長挺拔的身影。 她微微眯了眼,抬手擋住耀眼的光線,就那樣靜靜地盯著他看。 馬煜略一遲疑,還是走上前,說:「你好。」 沒有稱呼,因為他不知道稱呼她什麼好——桑離?桑小姐?這些稱呼似乎都太遙遠,而他總莫名地覺得彼此早就熟識。 她笑了,微微頷首:「你好。」 「你唱得真好,上次聽這首歌還是在歌劇院,」馬煜不無遺憾地說,「你應該站在舞臺上唱,光芒四射。」 有點前言不搭後語,可是馬煜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只能這樣簡略地抒發自己的感想。 桑離愣一下,很快又微笑了:「是嗎?謝謝你。」 她把頭轉過去,看著遠方那輪漸漸變成赤紅的夕陽,還有風裡飄搖的櫻花樹,過很久,才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站在舞臺上了,本來,我以為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舞臺上的。」 馬煜瞪大眼看著她,她的皮膚白皙,在夕陽照耀下鍍一層暖紅光暈。 「馬煜,」她這樣稱呼他,「你曾經有過什麼理想嗎?」 馬煜稍怔,過一會兒說:「我曾經有很多理想,可是後來都出現了這樣那樣的變故。現在,我只想做好我能做好的事情,別的不願意想太遠。」 桑離輕輕點頭,看他一眼。馬煜看到她的眼睛像是蒙了霧氣,表情卻是笑著的:「是啊,如果我能早知道這一點,或許很多人都不會不幸福。」 她自言自語一樣:「現在,我也只是想做好我能做好的事而已。」 她不說話了,馬煜也不說話,他們就這樣並肩坐在夕陽中的櫻花林裡,春天的暖風熏在身上,挾裹著淡淡櫻花香。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煜隱隱聽到她低低的聲音:「曾經,我想做中國最好的女高音歌唱家,在最好的歌劇院裡唱獨唱。」 馬煜再次怔住了。 桑離也沉默了。 最好的女高音,最好的歌劇院……那光輝奪目的一切好像仍舊盤旋在桑離的腦海,她一閉眼就可以看見樂隊盛大的陣容,而自己站在最前面,穿黑色曳地長裙,俯瞰著台下模糊卻密集的人群…… 桑離閉上眼,努力擋住眼底那些快要肆虐的濕意,一隻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裙擺,手心濡濕一片,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然而她明白,那些走遠了的,那些看不見的,待她想要抓緊時,已經都來不及了。 留給她的,只是在每個夜晚,用格裡格式的憂傷吟唱:我要永遠忠誠地等你回來,等待著你回來,若已升天堂,就在天上相見,就在天上相見…… 桑離知道,自己的這段青春,就是一闋「別離歌」。 因為,從她來到這個世界上起,別離,就是她的生命中,最需要去習慣的一件事。 (B) 桑離出生那天,天空是灰色的。 那是十月裡的一個早晨,七點了,天卻還是陰著。桑離的爺爺蹲在院子裡「嗤啦」、「嗤啦」地擦一口小鋁鍋,桑離的奶奶一邊煮雞蛋、燉雞湯一邊翹首以盼,同住一個小院的南楊媽媽被這種喧鬧的聲音吵醒,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走到院子裡問:「生了沒?」 桑奶奶急得什麼似的,又不好意思表達得太急切,只是抱怨:「還沒呢,說是今天生,也不讓我去,非得讓我在家燉湯。」 南楊媽媽笑:「桑家長孫呢,可得把湯熬好了,到時候小菲奶水才多,孩子長得白白胖胖的,您就可著勁兒疼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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