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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本來那天的案件不該楊謙沖在前面——他沒有豐富的制敵經驗,槍法也算不上精准。但專案組經過仔細研究,發現敲門這事兒也只有楊謙能勝任,因為對於常和員警彼此試探的毒販來說,楊謙作為一名新警的最大優勢在於,他臉生。

  這是任務,不是商量。所以楊謙內心再忐忑,也只能爽快地把活兒接下來。通訊工具已經全部上交,出動時他甚至有些遺憾地想到,萬一此行有去無回,他都來不及打個電話跟穆忻說一聲,讓她好好過日子,務必把他沒機會過下去的那部分,也要過得像點樣。

  然後,他就上了「戰場」。

  就像在警校培訓時教官說過的那樣,這個戰場不是硝煙彌漫,但也時刻都充滿死亡的威脅。與真正的戰場相比,這裡多的是近身肉搏、短距離射擊,要求一招制敵。考驗得更多的,不是勇氣而是智慧。

  或許,還有演技。

  楊謙以前不知道自己還有演戲的天分——他上樓的時候身後就跟著荷槍實彈的特警,人人都穿著防彈背心,可他楊謙只能穿一身符合季節特點的短袖襯衣。待佈置完畢,他揚手敲毒販家的門,聲音都沒有抖一點:「有人嗎?」

  「什麼事?」毒販不開門,只是隔著門問。

  「23572是你的車嗎,」楊謙操著新學不久的本地方言,「擋著路了,我的車出不來,你幫忙挪挪吧!」

  「操,」他隔著門板都能聽見毒販在裡面罵一句,隱約還有女人嘻嘻哈哈的笑聲,接著聽到毒販的聲音,「等著,馬上來。」

  臺詞是之前勘察地形後商量好的:查水錶、煤氣表之類的藉口被電視劇用得太多,容易引起毒販警覺,所以不能用。不過這一代居民區房舊、路窄、流動人口多,毒販剛剛租住此地,辨不清誰是真住戶,倒不會很清楚被他的車擋住的那輛灰色夏利的真實車主是誰。且,楊謙長得白白嫩嫩活像小唐僧,穿得又夠質樸,從「貓眼」裡看出去,給人的印象就是一棵鮮亮的無公害小油菜。

  果然,毒販沒耽誤時間,進裡屋拿上車鑰匙就開了房間門。然而就是開門的一瞬間,楊謙已經注意到,毒販居然大夏天的還穿一件夾克衫,手抄在口袋裡,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著什麼。但最壞的打算不過是——他有槍!

  也只是那一瞬間,楊謙來不及按原定計劃閃身躲開,因為任何一點突然變故都會讓老謀深算的毒販警覺。他沒有選擇,只能拼盡全力猛地撲上前去,就在毒販還沒看見門外的特警時,狠狠將毒販壓倒在地!

  那一刻,那鼓鼓囊囊的一處,剛好抵在楊謙的小腹上。

  他連害怕都來不及,只能用盡力氣死死掐住毒販的脖子,困住他的四肢,用兩秒鐘的時間給身後的大部隊一個反應的機會——或許,也是活命的機會。

  當身後的特警們沖進來,果斷地將毒販制服後,楊謙才知道,剛才的自己,是真正的命懸一線:只要再晚幾秒鐘,或是松一點力氣,毒販一定會開槍!

  慶功宴上,方隊笑著對楊謙說:「你小子真是命大。」

  楊謙笑一笑,仰頭喝了一杯足有三兩的白酒。眾人喝彩,楊謙想的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畢竟,說不好哪一天,也就沒有「明朝」了。

  這些,他都沒有告訴穆忻。

  他只告訴她,方隊離婚了。穆忻驚訝。他說有什麼好驚訝的,公安隊伍離婚率居高不下,畢竟不是所有女人都受得了這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日子。當然,也不否認有人因為這個職業而面臨形形色色的誘惑,最終拋妻棄子,找個漂亮小媳婦兒過新生活去了。但方隊不是那種人。楊謙說:穆忻,這你得信,我也不是那種人。

  穆忻愣愣的,過很久才答:我知道。

  楊謙也知道穆忻在想什麼,其實他們想的一樣——來的時候,都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樣子,在象牙塔中思想單純的學生眼裡,員警就是權力,是威風,是旱澇保收的鐵飯碗,是巨大就業壓力面前的香餑餑。沒人知道,這世上的確沒有免費的午餐。權力的背後是危險,威風的反面是枯燥,鐵飯碗、旱澇保收,都是拿命在換。

  不是危言聳聽,而是赤裸裸的真相:枯燥如刑警或是片兒警,除了日復一日處理雞毛蒜皮、家長里短,就是為了案件一戶戶摸底排隊,四十度的高溫下,在村子裡一戶戶走訪,汗流浹背是常事。且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和死神面對面,比如不知誰家的藏獒瘋了,滿街咬人的時候,也只有張樂站在瘋狗面前,以袖子被撕裂、胳膊被咬爛的代價,用七發子彈送瘋狗上了路;再比如去搜查犯罪嫌疑人家的時候,嫌疑人的兒子是個精神病患者,門一開還沒等說話已經舉著菜刀見人就砍,趙旭輝就是那次被砍了手掌,皮肉翻出來,血淌了一路,去醫院縫了一條黑色的蜈蚣在手心,至今仍有一道蜿蜒的疤;方隊就更不用說了,他是資深刑警,那雙被穆忻稱為「充滿睿智與犀利目光」的眼睛,曾經險些永遠閉上——那是一枚自製土手榴彈,犯罪嫌疑人想要扯些墊背的同歸於盡,當時還是新警的方隊在對方拉開引信前及時撲上去,救了兩個同事的命。

  然而這些,不過是本地報紙邊角處一枚不起眼的小消息,其視覺效果還不如占了報紙半個版的治療白癜風廣告。除非犧牲,會有聲勢浩大的追悼會,或許還有素不相識的市民來獻花,可是五年過去、十年過去,少有人記得你曾經怎樣倒下。更少有人知道,你的親人,在此後的每一年,怎樣的思念,以及哭泣。

  楊謙想,僅僅為了父母和媳婦兒,他得好好活著。

  以後還會有孩子。如果是男孩,做個工程師、醫生,都很好,只是不要當員警了。

  穆忻不知道其實楊謙和她一樣想離開這裡。他不說,反倒一頭紮在案子裡,她當然不會知道。

  她知道的楊謙,平日裡已經不怎麼說普通話了,本地方言比她掌握得快得多,說話粗聲大嗓,帶著一副江湖氣;酒局越來越多,還都以白酒為主,回家時經常帶著濃郁的酒氣,讓人退避三舍;不看書,也沒時間看書,《申論》輔導資料被遺忘在角落裡,覆了厚厚的灰;有時候沒案子,難得准點下班,常常一上網就是幾個小時,不做家務,連吃飯都叫不動。

  穆忻不止一次疑惑過,這樣粗俗的生活,可是她最初設想過的愛情以及婚姻?

  這樣想著已經進了指揮中心大門,孟悅悅也剛到,正在整理前一晚的報警記錄,看見她進門先甜甜地笑一笑,打聲招呼。穆忻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聽見面前的電話響起來,她接起,裡面是個男人的聲音:「公安局嗎?這裡有人打架,你們管不管?」

  「什麼位置。」穆忻抓過記錄本和筆,準備記錄。

  「四丁派出所門口,離得不遠,也就五十米,路邊,兩輛車刮擦了,車主大呼小叫的,你們得來管管。」

  「好的,我們馬上派警,稍後有民警去處理。」電話掛斷,穆忻撥四丁鎮電話,真巧,接電話的是張樂。

  「咦,今兒你值班?正好有事找你呢。」張樂笑呵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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